可能我小时候就有一个很特别的一个能力就是我可以模仿人说话我记得我经常在跟我姐姐说话的时候会突然变成我妈妈长辈们他们在聊天的时候谈到非常多非常重大的事件的时候也很少会表现出某种激动的情绪他们好像都只是沉浸在那种滔滔不绝讲述的一种氛围中好像这个成为了他们的某一种仪式
每次台风来的时候把门关了把窗关了特别是停电的时候全家人点起蜡烛在这个氛围当中全家人反而能够更加地敞开心扉写作这个行为本身在我们当代人眼中就已经是一个逆社会潮流的行为了各位听众大家好这里是南方周末有点文化播客我是这一期的主持人王华正这一期我们请到了一位非常年轻的写作者郑恩博
郑博刚刚出版了他的最新的小说《蛮与痴》这部小说里面包含了大量他家乡的方言这种方言是一种非常小众的方言在原学上我们会把它叫做蛮话蛮话的使用者其实据说只有几十万他主要的使用者都在温州的苍南县
其实关于这种漫画的学术研究在学术界还并不能确定它到底是属于无语还是敏方言关于这个漫画 郑恩博待会儿会和大家分享它的历史然后关于漫画人群的主要的它的记忆我们先请郑恩博来介绍一下他自己吧
各位听众大家好,我是《满语痴》这本长篇小说的作者,哲文博我个人的主要经历是在本科是毕业于北京大学原培学院的汉语研专业简单来说其实就是选择了中文方向,也就是北大中文系
汉语专业呢其实它并不是以文学作为主要的学习内容的所以其实这本小说它以方言作为主要的写作内容也和我的本科专业相关因为我在本科其实进行了一些方言学方面的研究那么大概在
2019 年本科毕业之后呢其实我就开始尝试着以写作作为自己真正的人生方向在 19 年到 21 年我在做一份工作的同时完成了我的第一本长篇小说
那么在 21 年到 23 年我开始尝试全职写作也就是在辞职之后把自己最主要的时间投入在小说的创作中从而完成了我的第二本长篇小说叫做《满语痴》那么《满语痴》的投稿更加的顺利一些所以它更早地问世
就像我刚刚说的《满语痴》是一本包含了大量满语方言的这么一本小说其实最近几年我们会在市面上看到很多方言的写作像林兆的《潮汐图》还有金玉成老师的《繁花》他们会用上海话和粤语进入他们的小说像郑恩博他把蛮话加入他的小说之内
其实这种尝试是一种蛮大胆的尝试因为漫画是一种非常小众的方言然后这种方言并不像上海话或者粤语那样有已经比较成熟的一个方言写作的传统和方言写作的规律那郑博能不能向我们说一下就是说当时您把这些漫画转化为普通话的时候这种转化其实它的限度在哪里因为你不可能所有的话都用
用这个音把它记录下来也不可能百分之百把它转化为普通话这样大家就看不出它一种方言
《蓝与诗》
所以最初可能其中的漫画的使用率会达到大概 80%那么在完全写完了这本小说之后呢我又做了一些资料的查询包括词典或者说是一些论文的一些内容的补充所以说我又把里面的一些原本写错或者说还不是特别地道的一些表达又重新地调回成
真正的意义上的这个方言的词汇所以它的比例可能就达到了当时最高的标准可能大概有 90%这样的一个比例吧然后接下来的话因为 90%的方言比例实际上是一个大部分人没有办法直接去阅读的这样的一个程度所以呢我主要就是通过给一些读者不同地区的同学让他们进行阅读然后帮忙给我做一些反馈
通过他们的反馈慢慢去把这个方言的比例往下进行调整如果是给温州地区的读者去读的话大部分温州地区的读者其实是能够感觉到很多词汇是非常熟悉的所以说他们的接受度是最高的那么如果他们给我的反馈是有些词他们觉得非常的亲切非常的有趣那么我应该会有意识地把这样的词进行保留这样子在温州的读者看来可能就能够有更亲切的一种体会
那如果是给比如说扩大到福建或者说整个浙江的一些其他读者那他们感受到的那个词汇的熟悉度会稍微低一点所以的话在他们给我的反馈中我就会对一些更具有整体的南方韵味的这样的一些表达去做保留然后让他们感到特别陌生或者读的时候觉得不通顺的一些表达可能就会做一些删除
那最后一步其实就是尽可能的希望它可以真正的推向整个国家不同的方言背景的不同的读者身上所以包括北方的读者也包括因为我们这本书的编辑其实它是湖北武汉人那其实武汉的话它的方言跟我们的温州跟漫画的差距其实已经非常大了所以其实我是把这个决定权最后的交给了编辑根据编辑的反馈如果说他觉得我这个方言读起来还是比较过分的
如果他觉得已经达到了武汉人或者说大部分地区的人都可以接受的程度那可能我就不会再做调整了
郑伯刚刚提到蛮话其实是温州的一种方言之一郑伯的老家在温州是沧南县其实在我们的印象当中温州是一个语言非常复杂的地方然后这种复杂性其实在沧南县有一个非常好的体现其实沧南主要的有四种方言一个是温州话 一个是闽南话还有一个是蛮话 还有一个是京乡话
恩伯刚刚和我在聊的时候他会和我讲到就是说讲蛮话方言的这一个族群的人群会把温州话叫做本地话然后呢金箱话他们可能会说是城里话因为金箱是一个在明代建立的一个
一个束手海边的一个海防的卫城然后它的很多城内的居民都是从浙北或者安徽迁徙过来所以它的方言静香话是一种混杂着北方无语的这么一种方言然后蛮话呢它又是混杂着一些温州话的一些词汇但是它的语法可能和
福建话又比较像,我们可不可以请郑恩博来和我们讲一下他的成长过程当中,这四种方言在他的一个记忆当中是一个什么样的一个情况?我们沧南地区确实他的方言是非常复杂的一个情况,甚至的话就比如说你和你的邻村所使用的方言,它的来源和它的归类就是完全不同的,所以是真正达到了不能沟通的这样的一个程度。
所以的话在我小时候呢我们的那个镇子或者说是村子它通行的就是蛮化但其实我们如果要去林镇上也就是金箱的话那么金箱化它就相当于在我的眼中或者尤其是在上一代人的眼中它是一个地位更高的一种方言
所以就像刚才也提到了说它被我们称为城我们在翻译就是城里或者城底这样的一个称呼所以的话其实在我们当地的漫画人的这个概念中会觉得金箱画它意味着一种地位比较尊崇或者说是一个更加文雅的一种表达
所以实际上在几百年的历史文化发展过程中漫画也在有意识地向金箱画靠拢那么尤其是发展出了非常多的文读音它的文读音的体系可能就来自于金箱画也就是北部无语的那样的一种语言的体系所以的话金箱画它是地位最高的一种存在
那么本地化的话也是非常普遍的,其实也就是我们所谓的大家所说的那个温州化,本地化可能它的范围会稍微偏北一点,在更北一点的区域,也就是更接近温州市区这样的一个区域,本地化是非常流行的。在我小的时候呢,倒没有特别明确地感觉到这两者地位的区别,只不过就是在地理上会有一个很明显的差异。
然后闽南话的话我们满话人一般是把它称为福建话也就是一般它最通行的区域的话包括我们的县城它用的是最通行的是闽南话然后另一方面也包括
最接近因为我们苍南实际上是跟福建是相邻的所以最接近福建的那几个镇或者村也是有很明显的闽南话的使用的当然其实它所相邻的那个区域使用的又是闽东话所以我们那边的闽南话呢可能它的语音特质也会跟真正意义上的泉州之类的那种闽南话也会有区别所以的话我很清楚地记得小时候有一些大人他们其实是会同时讲
三种或者四种不同的方言因为在很小的范围里面他们就要跟不同方言地区的人打交道所以的话会有一个都能讲的这样的一个能力当然更多的大人可能就是会很熟练地讲自己的方言然后对于另外的几种方言就是大概能听懂或者有一个基本的沟通能力这是比较普遍的这本小说其实触动我的还是除了方言之外它还描写到了很多海边的风土人情
小说本身其实可以分为对立也好说割裂也好的两部分然后有一部分呢其实是一个普通话的写作郑伯会把以三兄弟为主人公这三兄弟会在小说当中的主要情节是他们会偷
偷一条船来完成他们少年的梦想然后另外一部分其实是一个方言的写作其实我当时和恩伯聊的时候我一直以为他是真的在采访这些人但是恩伯说并不是这是一种混合了一种记忆与虚构的一种写作恩伯能不能来和我们分享一下就是说在模仿这些人的语气的时候你采用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一个路径来虚构这些人物
我觉得这本小说最大的来源的话最根本的来源其实是童年对于话语的一些记忆我在小的时候可能经常跟在我妈妈身边所以说经常会有一些她和阿姨们 婶婶们甚至是一些奶奶们在聊天的时候在我们那个地方好像有很多的女人她们总是喜欢聚在一起聊天然后可能很多时候就是在讲自己生活的事情
甚至可以说就是在诉苦这样的一种形式然后我就默默地坐在旁边可能在玩自己的小玩具但同时也在聆听他们讲述的那些内容那么他们讲述的很多的具体的故事或者人物可能都成为了这本小说里面的某一些人物最初的来源那么我觉得除了这些直接的人物和事件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就是一种情绪
相当于婶婶们阿姨们他们讲话时候所附带的那个情绪他把这个情绪灌输在他自己的身上或者他话语中的人物的身上的时候那个情绪也完全地保留在了我的脑海中所以可能我小时候就有一个很特别的一个能力就是我可以模仿人说话
我记得我经常在跟我姐姐说话的时候会突然变成我妈妈然后我可以跟我姐姐很完整地说出如果我姐姐做了这件事我妈妈接下来将会说什么第一句话第二句话第三句话我完整地去讲了一遍然后这个时候我跟我姐姐就会去我妈妈那边
真的告诉她了一件事情然后我妈妈接下来说出的三句话可能就跟我刚刚预料的三句话是完全一样的完全重合的所以我在自己后来写完这本小说之后才恍然大悟好像我小时候做的那件事情跟我的写作在本质上是相关联的就是我会有意识地去进入不同的人的身份中不同的人的那个
讲话的语气之中去进行一个模仿所以其实像我刚才提到了我在写作的时候其实我是在说话一边在讲述一边把它转变成方言的文字所以其实我就相当于是在大概有 20 多位的受访者吧那么这 20 几个不同的人当我有了他们基本的人物身份有了他们大概的遭遇他们的人生故事之后其实可能我就像一个演员一样进入了这个人
很多人会说方言写作是一种讨巧的方式你会这么觉得吗
我觉得我大概可以简单地理解就是有些人他们认为的桃桥指的是什么但是我觉得这应该是对我们方言的一种赞扬就是方言里面其实包含了很多非常带有意志化的一种表达相当于在普通话中我们不可能看到这样的表达但是在方言中它自然地就会让人觉得很新奇非常的有趣所以我认为他们所说的桃桥应该指的就是方言自身所具有的这种优点
当然其实从我自己的写作经历来看的话我觉得这不仅不是讨巧反而是一个非常费精力的一件事情因为就像刚才我分享到我在改方言的这个部分的时候其实它比普通话的部分要难改得多可能我用了几个月而且有时候我可能自己就充当了编辑因为这个是编辑没有办法胜任的工作他们自己其实并不懂这个方言
所以比如说有一个字我想要对它做一个统一的修改但是麻烦的在于它在有些词里面我要保留它而在另一个词里面这个字要做修改所以可能它出现了几千次我就要在电脑上通过搜索的方式对这几千个字如意地去做评判要不断地做这样的一个修改对 这是一方面所以它其实是一个非常
可以说是一个比较艰辛的事情然后另一方面的话还有就是很多时候这个方言它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原方言的表达如果我们只是机械地去保留原方言其实是不可能达到我们阅读的那种审美体验或者说是阅读的那种趣味性
所以很多里面的真正的设计实际上我是在用我们传统的文学化的表达去对它做一个润色让它真正的可以在有方言味道的同时又呈现出文学的美感所以说如果读者在读的时候觉得这个方言很漂亮非常的有趣那么其实他可能已经经过了我的调整往那个方向去靠拢过了
这个小说的两条故事线其中的一条是乡村的蟹斗然后这个蟹斗在两个村子当中之间进行一个叫做西湾村一个叫做东湾村在现实中其实它们是存在的一个叫东沙一个叫西沙是盐亭镇的两个村子然后它另外一条线是三个小男孩儿他们
在你的记忆当中,你小说当中所描写的这个泄斗和历史上所要映射的那场泄斗其中是什么关系呢?
首先这个我在小时候其实就有或多或少的听到过关于我们两个村当然在大人的口中其实就是打架这样的一件事情那么我还记得我比较小的时候呢妈妈有时候会跟我说我们跟因为我是西沙村人所以会说我们跟东边的人是不好
你不要跟那边的小孩一起玩所以那个其实就给我留下了最基础的这样的一个印象其实会存在这种村与村之间的对立人的某一种你本能就应该带着的这样的一种抵抗或者说是甚至是有一点点仇恨的味道它会与生俱来那那个时候其实我并不是很理解因为其实到了我小时候的那个年代相当于距离真实的械斗已经过去快要 20 年了
那么虽然大人有时候会这么说但是不会真的说完全禁止当时的两个村其实已经基本上是处在友好相处的一个阶段了除了个别的老人他可能亲身经历过或者甚至真的有仇恨所以他们会表现出另外的一面所以说我觉得这个泄斗首先的话它是有一个真实的来源这个来源的话我自己并没有亲身经历过甚至我爸爸妈妈他们那个时候年纪也不大所以他们
最多就是保留了先人的一种先辈的一些对于这个孙与孙之间关系的一个描述的习惯那么真实的邂逅它是有发生过的而且跟我小说中所使用的年代是差不多的都是在八十年代初大概这样的一个阶段
我可以讲一下真实械斗真实的那个场景其实在我之前搜过一些论文它的记录之中有提到因为实际上西沙村和东沙村的这个通婚是已经延续了非常久了所以其实两个村之间可能都有一些阴清的关系那么相当于如果你真的去进行对抗的话可能对面就是你的岳父就是你的小舅子之类的这样的关系所以的话他们并没有真正形成这种大规模的
砍杀这样的一种我们所谓的那种很可怕的械斗他们反而使用了一种非常具有文学性的非常荒谬的一种斗争的方式那就是在半夜三更看不到对面的时候然后相互往对面去扔石头这样子就算有人被砸到被砸伤了也不知道那个是怎么发生的
我在你小说中看到这么个情节然后这个情节是被安排在小朋友身上是的后来我在写作的过程中我就把这个真实的情节转移到了
械斗的后人就是参与械斗的他们的下一辈那个延续仇恨的那一代不同的小朋友在两个阵营中他们就是隔着一条把两个村隔开的那条中心路然后相互地去扔石头所以的话现实可能反而变得像是一场闹剧变得像是我们孩童之间的那种打仗的一种游戏了当然我还写到那个小朋友他们是带着荣耀去做这件事情的
其实另外一个还有一个很有趣的点恩伯没有写在书里他是后来和我讲的就是说虽然两个村亵斗西沙村的大姓是姓陈东沙村的大姓是姓林但是他们各自崇拜的一个民间信仰
西沙村虽然是姓陈但是他所崇拜的这位神叫做林四侯王是姓林的东沙村姓林但是他所崇拜的这个民间信仰的神是姓陈的叫做陈十四娘娘其实陈十四娘娘在温州地区是一个非常普遍的一个民间信仰
在福建也有然后林四猴王就比较陌生不知道在漫画的人群当中你们的比较普遍的民间信仰是信哪一位神呢
其实就像我提到两个村它其实是有不同的信仰的在真正意义上的这个蛮化的大集体中是不存在所谓的固定的那个神灵的我觉得这个可能也比较闽南化就是在闽南地区可能这个神灵就是这个样子的就如果我们有需要我们就把它拿来当成我们的神我们经常叫做去拜拜那所谓的这个拜拜其实是不需要把它限制在某一位神灵上的
所以其实这些西沙村人他们把他们的灵寺侯王称为主主爷,相当于在他们长久的传承中,他们已经忘记自己的这位神灵到底是姓什么的了,神灵的姓氏已经消失了,而东沙人把陈十四娘娘称为娘娘君,他们也同样把那个姓氏给抹去了。
所以其实如果我们把这个东西加入进去就会更加的强调出这样的一种人的信仰和人的行为之间的一种割裂其实他们并不知道自己信仰的这个神灵既然是敌方阵营的那个姓氏如果知道的话可能他们的生活的那个基础就会崩塌了
虽然整个小说的主线是两个村的械斗但是恩伯并没有正面地去描写械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而是通过参加械斗的人在事后的回忆然后小说当中有相当大的篇幅恩伯都是采取了一种
采访式的写作方法然后让当时的亲历者去讲述械斗是怎么样的当然这些亲历者的讲述都是虚构的这些亲历者有很多职业有裁缝有被拐卖的妇女还有一些做会前的妇女甄博能不能和我们讲一下就是说在他选择这些职业的时候为什么会选择这些职业的人去回忆这场械斗
在小说中出现的大部分职业应该都是有非常明确的记忆的来源的比如说有一些职业可能就是温州当地非常有特色的诸如这个早餐店主就是做这个温州糯米饭的
然后还有油条摊主这个其实都是我小时候亲眼见过我去早餐店买这个糯米饭然后在我的眼中那个糯米饭的桶就是比一个人还高当然这个就是孩童的一种幻想觉得那个桶非常大然后油条摊的话它就在我们的那个菜市场里面那个老爷爷他总是坐在那边炸油条然后还有关于他的一些谣言之类的其实我都真实地把它保留下来了
这是一类然后另外的一些的话就比如说尤其是个别的做会前人或者说缝纫铺这样的一些职业的话可能就是我自己家里面曾经做过的一些行业比如说我家里就是开过缝纫铺我爸爸和妈妈他们最初的职业其实都是裁缝然后里面写到的做旗就是给渔船做那个旗子这样的一个经历也是小时候我自己亲身经历过的
最印象深刻的就是我和我姐姐会去给家里的那个棋去剪字它有两种一个叫做一帆风顺一个叫做渔业丰收对然后这里的字有些它比较好剪有些不太好剪可能我们最喜欢的就是那个丰收的丰因为它剪的时候呢可能就是它不需要剪那个中间的部分它只要围绕着这个轮廓去剪就可以了
然后挂下来会像一只蜘蛛对这个印象特别的深刻所以有非常多真实的来源然后包括做会前人的话其实也是我们当地的非常多的女性很普遍的也就是所谓的家庭互助会这样的一种方式当时在 21 世纪初其实也经历了非常多破产的这样的一个闹剧这个在温州当地也是非常有名的啊
然后还有一些比较独特的一些事件比如说被拐卖的女人一方面她依然在我们当地的农村有非常强的普遍性其实被拐卖的妇女我小时候倒是不太懂我就在长大之后才发现的就是小时候我去一些人家里玩然后经过一些房间经过一些房门的时候尤其是那些比较贫困的家庭的时候经常会看见在那个房门的背后有一双眼睛
这个眼睛其实就是那里面那个被买去的那个女人她不能出门或者说她不敢出门她实际上甚至连我们当地的方言也不会说然后她只是躲在门后在偷偷地观察外面的世界我在长大之后真正了解了拐卖这样的一个犯罪的情况之后才重新意识到其实这样的情况非常的普遍就是我其实从小就发现有一个非常奇怪的事情就是
长辈们他们在聊天的时候谈到非常多非常重大的事件的时候也很少会表现出某种激动的情绪他们好像都只是沉浸在那种滔滔不绝讲述的一种氛围中好像这个成为了他们的某一种仪式去分享自己的生活中或者他人生活中的苦难然后通过大家共同享有这样的苦难来彼此安慰彼此冲淡我觉得这个是一种非常奇特的一种人生的方式对
对,然后其实有时候到了长大之后我才会意识到原来这样的一些事件它是在我们的历史上留下了非常沉重的一笔的这样的一些事件但在小时候的话语中其实它不知不觉就都已经出现了那对于他们而言,对于这些真正亲身经历的人而言可能他们看待这些事件的方式和我们是不一样的他们反而把它变得更轻了,变得更小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重要可能是因为这些事情太重要了太沉重了所以他们反而用话语做了一种新的处理你刚刚谈到滔滔不绝让我想到你在书中模仿他们讲话的语气像里面很多人物他的讲话的语气就是这么一种滔滔不绝又是一代而过然后我很想知道你在模仿他们语气的时候会有一种
什么样的感觉就像你刚刚说的一样在你小时候模仿你妈妈说话或者你现在会模仿你外婆说话当时你的这种模仿的时候你会在想什么
我首先想要进一步解释一下关于这个《滔滔不绝》这个其实也是我在写作的过程中非常有意识主动去使用的一种书写的方式吧就是可能大家在阅读的过程中会觉得方言讲述的部分显得没有那么的精炼甚至有很多的废话那这些废话其实我认为才是一个人讲述的一种真实的方式
某一些废话某一些重复性的话语中会有些时候实际上是他在做强调而有些时候呢他实际上是在做演示他通过不断地讲一些话语来演示掉他真实想要表达的东西或者他想要逃避不说的这样的一些东西
对,所以这种滔滔不绝在整本小说的访谈部分会非常非常的普遍然后当我在进行模仿当我在进入他们的这种滔滔不绝的讲述方式的时候其实我自己很清楚地记得很多时候我会完全承载他们的那种相同的
或者说喜悦所以我还记得在那两年我在写《蛮语痴》这本小说的时候经常会有情绪波动非常强烈的一些瞬间对 有时候可能就是里面写到了一些人他们的那种身体上的痛苦我自己可能甚至都会产生类似的那种身体上的痛苦
可能是失眠的情绪可能是那种肢体的酸痛等等我有时候在写作的过程中会自然地萌发出来当然可能它只是转瞬即逝的但有时候会非常清晰的一种浮现这是一种表演吗我觉得可能真的有一点像是一种表演虽然我可能没有办法在镜头面前去演出我一直都做不到这一点所以有时候我还挺害怕镜头的
但是的话当我一个人在独处的时候可能我是在做一种内心的演出我自己在表演给那些早已消失的人看或者说我在试图去重现那些早已消失的声音对让他们重新浮现出来去保留那样的一种独特的记忆
我个人印象比较深刻的是当你写到那位女人她半夜三更从屋里逃出来然后逃到山上挺着大肚子无处可逃最后躲进了一个坟墓的坟洞里最后因为可能受了寒或者其他原因导致胎儿的流产当时我看这一章的时候让我非常有感同身受
并不是因为说我也有过这样的经历而是我从小也听到过太多这样的经历我不知道你当时在写关于这个女人的时候是一个什么样的心境
首先我在这一张的写作中其实设置了一个比较独特的地理环境这个地理环境对我而言是非常熟悉的就是它相当于是在一个海边的高崖峭壁上然后在这个峭壁的山体上是有一个村子在沧南地区确实有这样的一些村子存在所以因为它是在海边所以我们可以从那个山体的震动中感受到那个海浪
感受到那个潮汐的威力但与此同时它实际上又是在山上所以说它们的那个地理环境又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海边的环境它就形成了一种山海的对抗这个其实也出现在我小说的最后一个部分可能它也几乎是我小说里面最
大的那个地理的背景大概是这样的一种氛围然后我在写这个出逃女人的时候写到她逃跑写到她看到山下面有这个车灯浮现她的那种惊恐然后她去找那棵树想要躲起来一直最后跑到了那个坟坑里面的时候其实我自己也在承受着很大的一种痛苦对这个痛苦可能是一种情绪上的痛苦就是
很多时候我在写作的过程中我自己是没有办法去预料将会发生什么的包括那个车灯来了包括我要怎么躲其实我都是没有提纲的我并不知道接下来会写出什么好像我已经进入到那个人的精神世界中我也在寻找一个可以躲起来的地方当然那个目的地其实是最早出现的因为这个是从妈妈和阿姨的话语中获得的那个地方
但最后总之逃到了那个地方所以我觉得这一章也是非常有代表性的就是那种痛苦的感情它会比其他的章节可能更加的强烈当他躺在那个坟坑里的时候他会听到浪潮的隐隐的震动
同时他又有很多幻听的东西就是他听到了几百几千年来整座山的那些野坟那些土坟里面的不同的亡灵的声音他会感到非常的茫然就是这些人他们曾经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为什么他们现在还在这里他们投胎了吗而为什么我又在这个地方
所以整本书可能都是一种用类似于这样的一些疑问或者情绪来进行推动的一种写作方式而不是用情节来进行推动的你刚刚说到痛苦其实我在书中还体验到另外一种痛苦是我看到其中有一张是写离开家乡的人然后这一张你会写到说这个人早早地离开了
海边的这个小城然后去了大城市当他回望他的家乡的时候他的内心有一种既被什么东西吸引但是又极度排斥了这么一种痛苦其实像我们也是一样离开家乡但是又回望家乡像这种痛苦你会觉得说它在你的小说当中是基调之一吗我觉得
离乡之人他自身所携带的这个痛苦可能不足以成为基调因为可能小说主要所描写的内容依然都是生活在那个地方并没有离开的人的这样的一些东西所以离乡之人他只是在远处的一种返照的方式但是关于离乡的一种思考我觉得是整本小说中都存在的他可能就处于
里面的那些访谈者或多或少隐约透露出了我的存在它相当于他们是在跟提问的我在说话他们的语气之中可能就会包含着对于离乡的那样的一种想象我觉得这个是小说中处处可见的
对包括他们时不时的就会感觉到因为小说里的我好像是一个在北京上大学然后是一个成绩很好或者说好像有一番事业的这样的一个存在他们就会觉得哎呀你的生活肯定很不错吧或者说你妈妈很有福气啊或者说有时候甚至里面有一个人他还直接找我帮忙了对就是那个被拐卖的那个女
被拐卖之后然后他相当于是在找我帮忙问我能不能给他的那个孙子还是重孙子好像是重孙子去帮他联系一下那个学校说想要转学怎么怎么样的所以的话我觉得是通过那些被访谈的人和我交流的那种方式他们好像有一点点隐约就是以下对上的这样的一种方式来传递的
我觉得这个是一种另外层次的痛苦就相当于在这个故事的那个背景中那些生活在我们这个地方的人他们在看向外面的世界的时候好像总是在祈求
总是在追寻一些什么东西他们没有办法满足于自己原本所处的所以会不断地听到说哎呀这个人去成里了这个人去龙岗了这个人去温州了这个人去杭州了总是在往外走往外逃总是在去向那个更高的地方那高所对应的实际上就是低就是这个海边的这个渔村好像是一个
很低的一个存在我觉得这个就是所说的那个离乡它实际上是通过留在家乡的人的那个视角他们的那个语气所透露出来的
但其实反过来难道我们这些离乡之人真的就可以去俯视他们吗可以从高往低去看他们吗其实又是不可以的所以这种痛苦其实通过他们的那个视角反而转移到了我们自己的身上我们永远都不会觉得自己比他们要高永远都不会觉得高人一等但是我们身上好像又似乎寄托着他们所想象的那个高
那个高就会和我们的现实生活的某些混乱的实际上虽然我们来到了大城市但是我们的生活并没有变得更加的美好我们的生活其实并没有脱离在小说里面就是那个像贪图地一样的这样的存在我们还是一步一步往下陷所以那种期许和我们的现实形成的那种反差感其实我觉得是在《离乡之人》的那一章里面集中体现了一下
我们回到小说的人物刚刚谈到小说当中
有让我印象深刻的一些女性人物然后让我另外一个非常印象深刻的是一个叫做做汇钱的妇女然后汇钱这么一个东西其实在温州地区是八九十年代以来一直到二十一世纪初都非常流行的一种民间的金融互助的形式在我的记忆当中汇钱是一个非常平常的东西比如说我妈就会说这个月她的汇钱到了然后她就会把汇钱给那个汇钱的
他们叫会主相当于比如说十个人做一个会这个月都给那个会主然后下个月给会主下面一个人这样轮一遍可能就要十年或者更长的时间在你的小说当中这个做会前的女人她是一个非常精明能干非常精打细算然后靠会前又发了财最后又被不知道什么人骗了钱的这么一个女人在我的生活当中也经常可以看到
既精明但是某方面又显得有点无知这样的一个生活当中的形象我觉得你塑造的还让我印象非常深刻
事实上汇钱确实是一个比较悠久吧可以大概这么说的一个民间互助的形式它好像好像也是依然是一个闽南的传统所以我之前在读一些台湾的小说的时候也发现他们也有类似这样的汇钱的一些形式然后在温州的话之所以它特别的有名实际上就是因为大概在 21 世纪初 200 几年的时候有集中的爆发过很多的这种呃
民间信贷的危机相当于有很多汇钱的汇头他们是卷款逃跑了或者说他们自己的钱也被其他人给骗走了以至于他们没有办法继续履行原本的职责了所以在小说里面用的那个概念叫做屏障屏障的意思就是可能我不能再完全偿还债务了我只能选择性的偿还一小部分
对小时候我有一个印象非常深刻的经历就是有一次我妈妈的一个她也参加了一个什么会然后那个会头逃了然后我妈妈就带着我赶到她家里面去相当于是要讨钱结果赶去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了对然后在她家的那个
他家的大门是敞开的,好像已经被很多人搜刮过了,然后我妈妈在那边带着我在那边其实也感到非常的茫然,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是我真实的印象还是我的幻想,总之好像后来我妈妈用他们家里的那个锅和他冰箱里的食物给我煮了一碗面,好像那个就变成了一种偿还的形式,但是一种非常无奈的偿还形式。
然后其实在严庭也就是这个故事发生的那个背景中也有好几个人甚至有些人就是原本跟我妈妈是非常好的朋友之类的然后也做了这件事后来也是不得不屏障了所以的话这样的情况它实际上是非常具有戏剧性的这样的一种崩溃的这样的一种情况所以我才会选择把这个会前集中在当时的那个年代去进行写作对
然后这一点让我非常感兴趣的是一种乡村的自治从我们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它既有高效的一面但是它也存在着非常黑暗让人看不清楚的一面像这种宗族和地方政府之间的权力博弈其实我觉得在你的书中其实也
有一些体现比如说镇政府来了来劝这两个镇的姓林的人和姓陈的人相互结婚然后这么一种政府当作中间和事佬这么一个角色但其实政府的权力很难真正地深入他们乡村的基层生活
是的,在温州地区宗族其实是非常普遍的,几乎每一个村或者说你在路上开车时不时的就会看到一个宗祠,那个宗祠实际上很多时候就成为了整个宗族他们聚会或者说有一些办酒席这样的一些场所,甚至有一些现在有一些宗祠它也变成了一些文化活动的这样的一些场所。
所以的话它确实是一个非常复杂而且带有一定矛盾性的这样的一个文化存在如果说它有优点的话那么可能在这种传统的乡村社会中它是能够起到一些决策性的作用或者说我印象比较深刻的那就是如果夫妻吵架了闹得比较凶比较大的话然后可能这个宗族里面的这个
长辈他可能就会过来进行调和尤其是如果是男方出错了出问题了他可能就是过来进行批评然后过来帮忙等等所以他给我们的印象在小时候好像是还挺不错的但其实随着我年龄渐渐增长我反而是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这个表象背后的更深层的一些问题因为事实上
它依然是属于男性一方的所以从根本上来说我的态度是很明确的就是它应该是它就是一个非常落后的一种形式只不过任何一个落后的事物它依然可以在某一些特定的社会背景中发挥作用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要把它作为一个社会目标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对
所以的话其实宗族的存在它实际上从根本上来说依然是建立了这种男性的权威依然是建立了这种传统的家庭环境所以甚至我在怀疑我小时候所见到的那种所谓的调和斡旋它到底是在帮谁
有时候他们看似是在帮里面受到欺凌的那个女性但是之所以女性在不断地受到欺凌之所以那些男性永远都像一个孩子一样犯错然后好像等着长辈来批评他实际上他们的那个特权就是由宗族本身所带来的这是我近期的一些思考
在这本书当中除了刚刚说到的宗族会前其实还有一个可能在闽南地区也非常流行你书中提到有一个事物叫做盟兄弟或者盟姐妹盟是结盟的盟然后我刚刚看到这个盟兄弟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金平梅当中西蒙沁他们
十个兄弟做了一个组织然后今天去他家吃饭明天去那家吃饭然后不知道在你们当地社会的这个盟兄弟它是一个什么样的一个存在
关于萌兄弟和萌姊妹,其实我这一代好像已经比较少见了,我还记得我小时候有几个玩得比较好的朋友,然后也算是发小,然后好像也有听到过大人说,哎,要不要结成这个萌兄弟,但后来好像不了了之,因为这个习俗基本上都已经淡化了,但是在我父母那一代这个还是非常普遍的一种情况。
他们都有各自的萌兄弟和萌姊妹然后在我的印象中萌兄弟萌姊妹最主要的功能一方面的话就是比如说碰到了家里的婚丧嫁娶这样的一些大事情其实他们会过来帮忙然后会相当于会成为一个非常重要的家庭成员一样的角色对
我觉得可能对于那些你自己家里面没有太多兄弟姐妹的人而言它会让你在做一些这样的一些大事情的时候要轻松很多对 这应该是非常正面的一个作用然后另一方面的话就是可能尤其是我妈妈的一群萌姊妹她们现在可能不会再遵守那些非常传统的一些仪式习俗之类的但至少
每年或者说隔个几年还会有一场聚会对然后这个聚会的话就相当其实就变成了好闺蜜的聚会吧我觉得它也在不断地跟我们现在生活的方式在进行融合嗯
那同样的其实我觉得有一个很重要的部分就是他成为了一个非常宝贵的记忆因为我在写作的过程中也会经常听我妈妈或者说我会主动地问他一些小时候的事情他小时候的很多记忆去哪里玩跟他的好伙伴们做什么很多时候那个最好的朋友也就是他的母子妹们
对然后我有印象深刻的一点就是他会去一个朋友家里玩然后有时候在那边过去是带着家里的衣服因为那个朋友家住在一条河边把衣服带过去一起洗洗完衣服可能就直接在那个朋友家里吃饭了对方的那个父母可能就像他的父母一样是非常非常亲近的
现在我们回到小说的另外一条线我们刚刚说的是这个小说所塑造的讲漫画的这个族群它背后的一些历史和它的人文小说当中还有另外一条线是三个青少年其中还有一个其实还是小男孩三个青少年他们偷了一条船然后
想去海上做一个冒险当然是捕捞像这么一个其实对于海的一个冒险我在读的时候会觉得作者其实对于海的感情是非常复杂的他一方面对海有一种想要去进入它进行冒险的这么一个情绪另外一方面海对他来说是一个我经常会看到一些很恐怖的词来形容这个海所以不知道你个人对海这个东西是一个什么样的经验
我觉得首先也可以提到就是我们刚才聊天的时候说到我们浙江的海有非常突出的特点就是它不是很干净它不像是北方或者更南方的一些海的那种所谓的湛蓝非常美好非常梦幻的一种感觉所以从现实来说其实对于海边的人而言他看到的那个海是以灰色为基调的尤其如果不是在大晴天的话基本上就是灰黑的
或者灰暗的但是之前我有一次去山上走到山上的那个寺庙旁边然后从很高处去看那个海或者我小时候的一些印象中也很明显地发现就是我们从远方去看海的时候虽然浙江的海域是比较带着泥沙比较灰色的但是远方看来它依然是蓝色的
对所以的话这个事实上好像也是一种哲学的话题就是从远处看到的那种轻盈蔚蓝远处看到的那种澄澈感和我们走到它近处之后看到的那种复杂感它的灰色它的昏暗
好像形成了非常强烈的一个对比所以的话其实在我的创作之中应该这两个都同时存在着如果我们把海当成一个整体去远观它去想象它的话我们会有一种梦幻的方式去想象它那么三兄弟的这个部分其实它几乎就是三个孩子做的一场梦这个梦被我无限地延长
我在写作的过程中非常有意识地刻意地降低了那个时间的流速,所以的话其实就只是几天或者说十几二十天发生的事情,但是它占据了小说的绝大部分,就是前两部,直到第三部他们的出海的这个故事才结束。所以的话,这一部分就是一种梦幻式的写作,或者说是一种幻想做梦的这样的一种感觉。
感觉那么在他们的想象中出海就是一个他们所理解的那个成人的仪式或者说就是先准备什么再准备什么就像我们每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都会经历的好像我们会觉得只要我小时候好好上学只要我学好了什么获得了好成绩考上了
好的学校然后进入大学学到一个什么专业进入社会我们自然就会一帆风顺每个人都带着这样的一种幻想然后这三个小孩其实他们也只是承载了这样的一种幻想的形式我记得你说过你是把自己带入最小的那个小孩对的因为《三兄弟》里面其实最小的那个孩子他是总是跟在两个哥哥的后面那两个哥哥已经面临着生活的选择了面临着那个
生活真实的面貌将要显露的这样的一种困境了所以两个哥哥可能或多或少都会有一种奇怪的痛苦在里面就是成长本身所带来的痛苦但是那个小孩他跟在哥哥的后面我记得我在三兄弟刚刚出场的第一章就写到他看着两个哥哥的脚
他的视线是微微偏下的因为就像孩子总是低着头在世界上发现奇奇怪怪的有趣的东西他看着两个哥哥的脚那两只脚一大一小然后他在进行他的想象我觉得我整个人生甚至一直到今天这个年龄
快要三十岁了,但是我好像依然是处在一种幻想的状态中,非常的幼稚,我也依然是心甘情愿地去做那个观察者和收集者的身份,而不想要真正地进入我们所想象的那个波涛汹涌的生活。你刚刚说到两个哥哥的痛苦,这样的痛苦是什么样的痛苦?因为我在读小说的时候也会意识到你会着力地去写这两位青少年的痛苦,
我想到其中有一个章节就是三兄弟他们要穿越礁石滩穿越一个一个大的礁石然后去往西湾村的那个渔港的那一条路里面我写到一个细节就是
两个哥哥他们长高长大了所以他们在礁石上走的时候反而没有那么稳了他们的重心飘起来了浮生了但是最小的那个弟弟他很矮但反而成为了三兄弟里面走这个礁石最如履平地最顺畅的那个角色最顺畅的那个存在我觉得这个就是我自己对人生的一种理解就是成长很多时候是把我们从土地从我们原本的那个重心中抽离出来了
在我的眼中其实成长本身就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情当然这个可能这种观点可能因人而异但是在我的想象中如果我们能够永远停留在童年如果我们的时间总是用不完总是有无限的可以去耗散的那种时间的话我觉得这个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所以这个几乎也成为了我现在对美好生活的一种想象我所想象的最好的生活就是像小时候一样
或者说像我小时候一样,还有很多的空闲时间可以去发呆,可以去无所事事,不知道要做什么,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乐子,而不是说每一天我们从醒来开始,好像今天要做的事情就已经被安排好了,就已经被决定好我们该怎么样去实现自己的生活了,所以一种未知的,还没有被决定的一种无所事事的状态是最美好的,那么那种痛苦其实就是在于这种无所事事即将终结了,
你现在回到老家还会有无所事事的这种感觉吗?因为我听到你说最近会经常回到老家,因为你老家窗户打开来看到的是一种参差不齐的乡村建筑的这么一种景象,完全不同于城市当中非常并排的这么一个建筑。我不知道你现在回到老家是一个什么样的情感?
我每一天依然会有意识地给自己留下一些可以行走的时间我觉得对于我而言最重要的就是那个步行的过程中在我步行的时候呢如果是在老家其实我就可以穿梭在那个巷子里
这种参差的甚至有一些房子是很老的房子完全已经破败了没有人住了我可能会刻意地去走那些非常陌生的一些街巷然后会不断地记录这些老房子或者从老房子的一些角落巷子里面长出来的那些杂草这个是我最喜欢拍的东西
我会特别特别地陶醉其中小时候可能我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东西小时候我经常在老家外婆的那个大房子的像面对正门的这样的一个大客厅一样的地方然后看着外面的那个院子
看着时间的变化看着日光看着光照的变化由明到暗然后看着外面的那些风吹草动我非常非常喜欢做这样的一种发呆的行为我觉得这个几乎成为了我写作最根本的一个来源我觉得这样的一个过程消耗个半小时或者一小时它可以带给我的力量是非常非常庞大的它可以让我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在写作的时候都有源源不断的动力
那你现在对老家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呢?可能我在成长的过程中就跟大部分所谓的从小村庄或者小镇走出来的那个人的思路不太一样,我好像从来没有因为我是来自于一个非常落后贫穷的小渔村而感到过自卑,这种情绪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我反而一直都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一个东西,就是我来的那个地方有海,
对,甚至我可以说我是非常骄傲地说,我拥有了那片海滩,我小时候的童年所拥有的那种丰富的程度应该是让人羡慕的,因为我记得我小时候到了那个城里去上小学,结果那个城里小学他们的春游的目的地就是我的那个村子,要回到那片海滩。
那这是我的家乡我反而觉得非常的骄傲所以包括对方言也一样可能有些人会觉得我有口音自己带着一种口音普通话说的不标准当他来到城市的时候会感到自卑所以他会尽量的去纠正但反而我好像一直都没有这样的感情我反而觉得非常有趣我记得我在刚刚进入高中的时候因为我高中是在宁波上学然后高中的很多同学会说我有台湾腔
因为我们漫画可能带一点点闽南的那个味道所以发音的话就会有一点台湾腔的意思在我的理解中人与人本来就是越不同越好而不是要去做一个趋同的改变所以我好像从来都没有产生过那种所谓的自卑的情绪所以对我而言因为没有过自卑也就不会有那种所谓的刻意的要振兴家乡或者说要让家乡变得更美好在我的概念中它原本的样子
和城市的样子就是一个均等的情况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生活环境那当然贫穷与富裕是有本质的差别的但是从审美的层面来说的话任何的一个环境
我们都能够从中发现出那些审美的特征而且对我来说村庄的审美体验要远远地胜过城市这个是最重要的一点但是你可以理解那样的自卑因为我在小说当中有看到一个人物说去金箱成立上学的时候他会在意金箱人对他的眼光
是的,所以其实那种自卑的情绪应该说是一个更加普遍的情况,反而我自己是一个比较奇怪的人,我比较特异吧,对,所以我自己在写作那个《离乡之人》这一章的时候是相当于去制造了一个对立面,所以通过我身边的一些其他的同学,或者说我对于这种自卑情绪的理解去塑造了这样的一个角色,它会和我形成一个差异,它会和我形成一个对话,沟通的方式。
小说当中还有让我唤起我的童年记忆的是当你描写台风的时候其实如果在一个没有经历过台风的一个读者来看的话这样的描写是不是有一点轻巧但是当我看到这样的描写的话我觉得哇这就是我小时候经历台风的经验你在
你在小说中是把台风描述为能够让一家人聚在一起躲避外面的风雨变成一种美好的家庭团聚的这么一个契机其实对我来说也是每次台风来的时候把门关牢把窗关牢然后全家人特别是停电的时候全家人点起蜡烛在这个氛围当中全家人反而能够更加地
敞开心扉所以台风对于小时候的我来说是一个非常每年夏天都盼望它到来不仅仅是因为台风来了可以学校放假所以我觉得当你把台风的这一层意思写出来的时候我觉得你可能真的这才是在台风当中长大的小孩儿
对的可能就是在外人的眼中台风应该是一个灾难或者说是一个很可怕的存在我之前好像也有看到过就是有人会在网上问就中国有没有那种没有什么地质灾害的没有地震没有台风或者怎么怎么样的我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要把台风和地震放在一起因为地震在我的眼中确实是破坏性非常的强的但是台风好像不是那样的在我的印象中但我仔细的客观去思考了一下
好像它确实应该是一种灾害它就是一种灾害在客观来说它就是有非常强烈的破坏性我小时候经历过桑美台风因为桑美台风就是在沧南县登陆的好像是 17 级还是什么非常可怕然后
它确实是把很多人的房子比如说楼顶啊或者是什么阳台啊当时我住的那个地方好像也是玻璃都碎了或者怎样是非常非常可怕的遭遇但是可能这就是一种孩童的视角吧我在写作的时候也是在用三兄弟的那种孩童视角去塑造小说里的那一场台风至少在我的印象中三百台风所发生的那一天我
一家人然后躲在当时住的那个的一楼然后我记得我妈妈给我们煮泡面吃然后那个面的香气非常非常的浓郁而外面是风雨交加的里面呢是非常美好非常和谐的有一种生活气息的感觉甚至那种就像你刚才提到那个烛蜡烛那个烛光我后来在
阅读俄罗斯文学的时候在阅读俄语文学的时候每当我看到那种老人他面对着这个桌子这个老人可能已经是经历了世事沧桑了他点起那个主光那个主光所带来的那种宗教式的希望的时候
我的脑海中都会浮现出小时候的那种烛光它并不是孩童经历了多少痛苦之后所得到的那个希望而是在孩童经历这些痛苦之前就已经埋藏在他心中的那个希望那就是外面世界的波澜壮阔的某一些变化和我们自己的生活是可以无关的我们是可以选择短暂的置身事外去营造自己的某一些梦幻式的一种美好的
对当然其实这个可能对于大人而言就是不公平的了就相当于可能如果是让我妈妈去回忆那段经历的话她好像也有说过那个是非常可怕的一个经历她非常非常的害怕总感觉房子就要塌了或者怎么样的因为当时确实我也透过那个门缝看到外面有好多什么巨大的
招牌之类的就是在天上飞确实是非常可怕的灾难但这个就是人的视角或者说人的记忆所传达出来的一种特殊性我情愿去写那种记忆的情愿去写那种不客观的东西我觉得这个是另一种真实
是的我在读这一章的时候也会想起日本导演石志玉和他拍的电影叫《比海更深》这部电影其实也是讲一个孩子去探望他妈妈到了那个公寓之后就台风来了他们被困在那个公寓里然后他们正因为被台风困在这里他们才有机会更好地向彼此吐露自己的心声其实台风在它其实创造了一种场景让我们在这个场景当中能够更好地剖白自己
对,所以其实我觉得很多时候我们在写作的过程中,真正需要的不完全是那个绝对客观的描述,因为写作者不完全是一位新闻工作者,不是在完整地保留当时的方方面面的问题,很多时候我们所保留的就是某一种孤岛式的,或者说是一种适当地带一点点偏见的,或者说是幻觉的这样的一些片段。
那这样的一种经历实际上是在我写作的在整本小说的写作过程中在不同的人的身上都在体现的每个人他们的讲述实际上都不是客观的人的讲述必然是片面的人的记忆实际上也都是有
缺陷的或者说是有所隐瞒这个隐瞒不一定是他主动去做的有些东西是他自己不知不觉地就把它给忘记掉了或者不断地在用另外的一套话语用另外的一层记忆去取代它所以渐渐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我觉得人的讲述它是非客观的但是这个反过来又体现了另外的一种客观就是没有比讲述更真实的东西了只有在讲述的过程中才能够暴露出一件事情它真正的意义所在
对,这个应该是很明确的一种后现代式的一种写作方式吧,所以的话可能它和罗生门在本质上的写法应该是不一样的,因为一种目的是在还原现实,或者说是在还原现实中让我们看到这个事情的复杂性,而另一种目的呢实际上是在看似还原现实的过程中让我们看到这件事情它意义的消亡,
它已经成为了人们话语中非常边角料的这样的一个东西了每一个人的所用心经营的人生可能都是这样的一种东西对所以可能会有一点点带有虚无主义的这样的一种倾向但是可能又不太一样而是众生喧哗或者甚至可以说是众生平等的这样的一种方式就是没有谁没有哪件事情是比另外的一个人或者另外的一件事情有更重大的意义的
刚刚你谈到对历史的结构或者说某种对历史的虚无的体验这么一个东西其实我在读这本小说的时候让我在读其中方言部分的时候我会想到就是说其实方言呃
我们经常会说你你这个方言讲的不正宗或者说你这个方言怎么和上海市区的话不一样其实我觉得其实对于方言来说什么才叫做正宗呢其实这是一个非常值得我们思考的问题当你的小说用方言写出来的时候你
捕捉到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这样的思考我觉得可能在某种程度上也会把我们引向一种虚无但这种虚无同时会给我们一种力量这种力量让我们去把握住更加虚无缥缈的东西
所以说其实方言它本身有一个更强烈的一种生命力的感觉那这个生命力呢实际上是通过它的混乱它的复杂来体现的就是它可能并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所谓的正宗其实每一个方言好像都会有它所谓的那个某一个地方那个话更正宗这样的一种说法但其实在字面上来说的话就是它已经不是我们的官方的语言了
它已经是一个边缘化的一种方言了那它为什么还要在自己的边缘的地位中去寻求那个正宗寻求那个主体性呢这实际上是一个非常矛盾的一个事情所以还不如我们就不要再去思考什么东西是正宗的方言它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正宗它就是一个混合一个交流一个流动变化的一个活的东西一个东西如果变成了正宗实际上也就意味着它走向了另一种消亡
所以其实我们现在说普通话它可以被很好的保留下来但是方言呢好像有很多方言在走向消亡了我倒觉得我们可以用一种相反的眼光去看待它有自己的死亡实际上才是一个存活的一个证明就是确实有一些方言它的面临的这个局面并不是非常的乐观了那我就觉得可能在写作的过程中这种方言的一种叙述方式实际上也是一种人的存在方式就是方言它在
谈论的时候它的那种即时性它的那种语音流动的感觉实际上也就是人所存在的一种方式人也不可能是永恒的人也不应该有所谓的历史的主体或者所谓的附庸的区别每一个人就像方言的存在它在每一个地区的这种散落的碎片一样都应该是一个存在都应该是一个它拥有它自身的这样的一种主体性的一个概念
而不应该再去谈论谁谁谁比谁更高或者更低谁谁谁他好像更居于那个中心的这样的一个地位了这个小说它对于方言来说它的意义可能就在于这里比如说我们现在已经有粤语小说已经有上海话小说但是别人会觉得说你这么一个非常小的一个方言只有几十万人在讲你把它写成小说它的意义在哪里
就他的读者在哪里呢其实我并不这么认为就是他并不是说要去服务这个方言的读者才去把这个方言变成一个字面上的东西把它写出来而是说作为一个写作者他要写他自己的声音
其实我们可以从这里当中找到一条经验不只是漫画要用自己的方言写出来其实任何其他使用人数更少的方言都可以用自己的方言写出来只要这个方言的说话者他具备写作的能力他具备写作的条件他都可以用这种声音来写自己内心想要发出的声音其实我觉得这是这个小说在方言方面的一个意义
所以其实我觉得我们很多时候在探讨写作的具体的一些内容的时候还会在说它的受众群体有多广,我觉得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非常的矛盾了,因为写作这个行为本身在我们当代人眼中就已经是一个逆社会潮流的行为了。
那我们在写作的具体过程中却要去顺应社会潮流这又何必呢其实我们已经在决定选择做的这件事情本身就不是以潮流作为我们的考虑的范畴的所以当我们去做这件事的时候我们就应该更加的专注于我们真正想要去书写的想要去保留的那个真正个人性的一些话语而且实际上
所有的真正好的作品它都是在个人性的话语中去让人感受到某一些共通的之处而不是从一开始就试图去追求某种共通
好的谢谢郑恩博今天带给大家关于他方言的思考还有关于他对自己家乡历史的追寻的一些分享今天我们的节目可能就要到这里但是我会想说就是其实每个人不管你的口音是怎么样的你都可以发出自己的声音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