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ownotes Transcript
你好,我是蒋方舟在这一期的一寸当中呢我们将进入另一个作家米兰昆德拉的世界
为什么会选昆德拉呢要知道他其实并不是像马尔克斯那样是一个公认的一等一的小说家你注意啊我在这儿用的是小说家而不是作家因为作家的内涵是很丰富的可是小说家却有着更为狭窄的定义那我觉得在大众心目当中呢小说家往往是一种非常感性疯狂敏感的人就像我们前面谈到马尔克斯他在写百年孤独写到奥雷良诺上校去世的时候马尔克斯会大哭一场
包括大家也很喜欢马尔克斯早年他在妓院里面写作的译文觉得他的生活也很有趣很戏剧性我们也认为小说家好像应该像布考斯基那样天天喝大酒或者像海明威那样用一杆双管链枪结束自己的生命
可是米兰·昆德拉却完全不是这一类的小说家,昆德拉极度理性,聪明,极度看重隐私,她几乎不透露自己的私人情感或者私人生活,甚至在我们的作品里不仅看不到她的个人记忆,甚至都看不清楚她的爱憎和情绪,而且她经常在小说里面写着写着就开始进行大段大段的折丝。
有一个我没有求证过的传言啊就是说到于华老师曾经在一次大学的讲座当中就评价昆德拉说昆德拉是一个三流的小说家于华老师说说我都不知道他在写什么那我还曾经看到毕飞宇老师的一篇文章毕老师就在文章的前面讲到说我一直不那么喜欢昆德拉因为作为一个小说家他不那么感性在十年之前我甚至狂妄地说昆德拉缺少小说才华
当然这篇文章到了最后呢他也谈到自己对于昆德拉的改观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我却如此的被昆德拉所吸引就好像是在朋友的聚会里面我永远不会对那个画最多最长袖善舞最手舞足蹈的人有太多的兴趣而始终会对那个坐在角落画很少然后脸上总有一种淡淡的嘲讽的姿态的男的充满了好奇觉得这个男的肯定有点东西
而且当我回看自己在文学上面的价值取向和观念我发现从小到大对我影响最大塑造最多的人不是别人而正是米兰昆德拉米兰昆德拉那本大名鼎鼎的生命中不能承受知青的中文版最早是 1987 年作为内部参考读物发行的也就是说一般人是读不到的在两年之后呢才公开发行所以这本书其实和我年龄是一样的
而且生命中不能承受之心的发行很快就超过了 100 万册我觉得在那个年代而且又是一本不太好读的传闻学读物我觉得这个数字真的是一个奇迹般的天文数字我们上一期节目谈到马尔克斯曾经因为中文的盗版书而大发脾气其实同样的经历也发生在昆德拉身上因为呢中国是 1992 年加入世界版权公约的
但是在那之前昆德拉几乎当时所有的作品都在中国有了中译本而且是没有获得作者授权的更糟糕的是昆德拉很多的作品呢是捷克语或者是法语写成而这些中译本呢全都是从英语翻译过来的所以它的语义上是有一定的损失而昆德拉本身又是一个对语言非常敏感的人
所以像昆德拉这种他很少接受采访的人也非常非常罕见的表达他认为这样的侵权是一种很大的冒犯当然到了现在呢版权已经相当规范了我们目前看到的流通比较广的这个昆德拉的书的版本呢基本上都是直接从法语翻译过来的对原作更忠诚余意也保留得更好
比如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心》这本书我们刚刚谈到的我当年看到的就是 80 年代的这个版本是韩绍工老师从英语翻译过来的但是现在发行的版本是许军老师从法文翻译过来的然后名字也改了叫做《不能承受的生命之心》
不过因为小时候我对这本书留下太深刻的印象所以我一时也很难改口所以接下来的节目当中呢我还是会一直沿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心》这个书名但是呢如果你听完节目你想去阅读这本书的话其实我更推荐的是许军老师直接从法文翻译过来的版本
那我对昆德拉其实有一种非常特殊的情感是因为我小时候是一个很虚荣的阅读者我是那种读书的时候恨不得把书的封面贴在脸上给大人看的这样的类型而昆德拉它就是我童年虚荣心最大的受害者我记得我大概十岁左右的时候别人问我在看什么书我就会漫不经心地说说哦生命中不能承受之心你听说过吗
当时我读了这本书虽然懂是懂不了一点但是我大受震撼我就觉得哇小说还能够这样写包括我后来又接二连三的看了昆德拉的很多书尤其是我非常喜欢他的文学评论对我的影响也非常大
比如我前面讲马尔克斯霍乱时期的爱情内集的时候,就讲到我们不要用生活当中的道德观去要求小说人物,有道德瑕疵的小说也可以被书写出来。那这其实就是昆德拉的观点,他一直在强调的就是说小说的精神是复杂的精神,每一部小说都在对读者说,事情比你想象的更复杂。
昆德拉认为小说是一个道德评判被选制的领域而只有这样小说人物才能够充分地发展
小说人物并不是恶与善的样板,而是被允许自由发展的独立生命。可是到了现在呢,世界变得越来越复杂,人们却越来越需要一个简单明确的答案。一个视频在 15 秒之内就要引发观众的肾上腺素,给群体提供一个可以共同指责的敌人。小说却在做相反的事情,小说是逼迫读者停下来,长久的凝视,长久的思考。
直到那种曾经坚固的想法变得柔软曾经鲜明的立场开始动摇所以说昆德拉他对于小说的未来也很悲观他说过他觉得小说会死并不是因为人们没有时间看书了而是因为人们无法接受复杂的模糊的判断了人们越来越难容忍人性当中的那些灰色地带了
当然我是没有昆德拉那么悲观啊,我是觉得小说它可能作为一种思想的载体会萎缩,可是小说的精神,那种对于人性灰度的探索和凝视是存在于人灵魂深处的一种好奇,而这种好奇是不会死亡的。
所以说我们熟悉的小说家呢都是要么昂扬要么忧伤要么欢愉要么阴郁此处用了双牙可是昆德拉却不一样昆德拉非常的理性非常的清醒以至于他的悲观都显得很冷峻他曾经在一本叫做《无知的书》里讲过一个故事我印象太深刻了
昆德拉说,薰伯格和斯特拉文斯基,他们一直在争,说到底谁呢,才是 20 世纪最伟大的作曲家。直到一件东西的发明,结束了这场争斗,这个东西是什么呢?这个东西就是收音机。
当然我们今天对于电子产品习以为常大家都用手机听音乐可是在那个年代收音机的出现就意味着音乐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不再只出现在音乐厅和贵族的客厅里而是无处不在循环的音乐恶俗的音乐变成噪音的音乐音乐的话语权也不断地被下放而古典乐成了少数人的审美
因为昆德拉的父亲是杰克非常著名的音乐家,昆德拉他自己古典乐的造诣也很深,所以他对于古典音乐的这点看法是非常心虚的。昆德拉就在《无知》里面写道,他说,未来已来,而未来那是一条大河,薰伯格和斯特拉文斯基的尸体在其中相撞,然后继续向着音乐的虚无远去。
有的时候我会出于无聊去回顾一些古早的互联网争论那每次这个时候我都会想起这个故事比如说十几二十年前看到某两个明星撕的不可开交暗无天日可是如今都成了年轻一代再也不知道不了解的时代的眼泪
再比如说人们曾经如何去争论电影导演的高下哪一部电影是奥斯卡遗珠等等那如今呢短视频的时代一来寸草不生就像之前马丁·斯格赛斯说他说电影艺术已死那从小陪伴我一起长大的电影如今都消失了那包括说到电影我记得《一代宗师》里面它最让我唏嘘的一幕呢就是中年的宫儿小姐和叶问他们走在香港的街头身后是一堆武馆的招牌
曾经各个武林门派他们为了争夺武林霸主打到头破血流世世代代势不两立武林中人会为了得到一招绝学而奉献自己整个生命可是当手枪当热武器出现之后那各个门派呢现在也都只是在一条街上招揽生意混口饭吃罢了
那别说电影了如今人们争论着 AI 之于文学的影响也像是谈论着终结了古典音乐的收音机好像不过多久谁写得好谁写得不好这种争论最终会变成笑话因为大家都是 AI 的语料罢了
所以这些时刻总会让我想到昆德拉比夏的那条大河那条混杂着枯枝败叶各种伟大的人物的尸体的大河我就会觉得好像此刻一切让大家吵得脸红脖子粗的事情都非常可笑因为再几年之后这条大河会带走一切
所以说昆德拉他对于我文学观的影响比任何一个作家都要深远而在今天的节目当中呢我们将借由昆德拉那本大名鼎鼎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去进入他的内心世界去进入一个由轻和重深刻和虚无共同组成的复杂的世界
在进入到生命中不能承受之心之前呢我想先跟前几期的这个马尔克斯宇宙和昆德拉宇宙做一个衔接因为其实很有意思的是很多人不知道昆德拉和马尔克斯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而且
而且他们这个发生交集的时间点非常非常有趣那甚至在我心目当中可以看作是两个作家人生或者说是政治态度的一种分界线那这个交集发生在什么时候呢是发生在 1968 年那如果你对社会主义国家的历史感兴趣你就会知道在二战之后捷克斯洛伐克走上了社会主义道路当时他们还是一个国家
到了 1968 年的 1 月当时的杰克斯洛伐克共产党第一书记是一个叫做杜布切克的人他领导了一场政治民主化的运动他希望能够彻底去摒弃苏联模式而探索自己的社会发展模式那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布拉格之春
这场春天是从 1968 年 1 月 5 日开始,到了 1968 年 8 月 21 日结束,一共是持续了 280 天,最后是以苏联对捷克斯洛伐克的入侵作为终结。而就在那一年,加西亚马尔克斯和其他两个非常著名的拉美作家,一个叫做弗恩斯特,一个叫做科塔萨尔,他们三个人从巴黎坐火车到了捷克,当时接待他们的恰恰就是米兰昆德拉。
当时的布拉格街头已经有了苏联的坦克所以呢为了躲避政治风险和当时的应该是一些间谍四个大男人就躲进了桑拿坊然后在热气争腾当中大汗淋漓地聊天所以说马尔克斯和昆德拉他们不是一般的一面之缘哦他们是一起赤裸相见过的好兄弟呢
那么为什么我会说这一年是两个作家政治态度的分界线甚至可以看作是人生的某种转折点首先让我们来说说马尔克斯马尔克斯他之所以那么重要那我们为什么也是这个节目的第一个就讲马尔克斯那不仅是因为那本《识破天惊》的《百年孤独》还因为马尔克斯是作为拉美文学爆炸的重要棋手之一对文学史稍微有点了解的朋友都会知道拉美文学爆炸这个概念它
他指的是 20 世纪 60 年代到 20 世纪 70 年代初,那段时间拉美有大量优秀文学作品涌现,被关注。那重要的作家除了有马尔克斯,还有我们刚刚提到的和马尔克斯一起坐火车到布拉格的克达萨尔、福恩斯坦,还有后来也得诺奖的秘鲁著名作家略萨等等。
当我们回看文化史会发现很有意思你会发现天才总是成群结队出现的而且往往在一个群星闪耀的时期之后下一个时期就暗淡无光就像是天赋被透支了一样而天才呢他很少孤立的出现那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也曾经很好奇我记得鲁迅先生曾经在一个很有名的演讲是他当时在北师大附属中学做的一个演讲叫做《未有天才之前》
当时鲁迅先生就给出了一个答案,鲁迅说,天才并不是自生自长在深野荒林里的怪物,而是由可以使天才生长的民众产生长育出来的,没有这种民众,就没有天才。
所以在鲁迅先生看来天才的诞生需要好的土壤年轻人作为嫩苗是需要一个有活力宽容的一个创作者之间是心心相惜而不是互相踩踏的社会环境只有这样天才才能够生长出来
说回到拉美文学爆炸,它的出现就有一个非常天时地利的土壤,那就是 1953 年古巴革命的胜利。古巴革命的胜利让世界看到了整个南方国家的存在,那这里说的南方是指拉美、非洲等先发达国家。那包括当时刚刚完成社会主义革命的古巴,让很多知识分子看到了资本主义以外的另外一种社会发展的可能性。
当时的古巴可以说成为了拉美作家的精神家园和乌托邦很多拉美作家都对古巴充满了好感可是那个时候马尔克斯他反而对古巴非常冷淡保持着距离甚至一直都没有去过古巴
后来情况渐渐起了变化在 1968 年之后古巴当时的领导人非常著名的卡斯特罗他在政策上逐渐收紧那包括在苏联入侵了布拉格之后卡斯特罗也表示说苏联入侵捷克斯洛伐克的理由是充分的当时的马尔克斯其实并不认同卡斯特罗马尔克斯当时是对苏联的入侵表示了抗议可是渐渐的呢马尔克斯却和古巴和卡斯特罗越走越近
到了 1971 年发生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卡斯特罗他逮捕了古巴的诗人帕提利亚因为帕提利亚写了一首阴阳怪气的讽刺诗所以当时就有 40 多个最重要的拉美作家为了文学的自由写了联名信对卡斯特罗的行为表示抗议这就是文学史上著名的帕提利亚事件
当时这些拉美作家大家要联系到马尔克斯签名的时候呢马尔克斯却躲起来了谁都联系不上那当时又没有微信又没有电子邮件那这时候一个朋友也是拉美作家说说哎呀这个老马我熟你放心他就是忙他肯定会签名的于是这个作家他就自作主张的替马尔克斯签了名没过几天呢马尔克斯就发来电报否认三连说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我是没有签名的
那接下来的十年随着古巴政治形势的变化越来越多的作家比如说我们前面提到的另外一个诺奖得主比鲁作家略萨他们逐渐对古巴模式逐渐对卡斯特罗表示怀疑表示失望的时候马尔克斯反而和卡斯特罗越走越近他们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当时卡斯特罗突袭马尔克斯所在的酒店两个人聊了很久就是
就是根据这个史实记载,他们不是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而是从鱼子酱聊到了龙虾海鲜。后来他们就成为了最好的 buddy,他们经常混在一起,而且不仅是酒肉朋友。当时有其他的古巴作家形容说,马尔克斯可以被看作是古巴的文化部长,电影产业总监和首席外交官,而且是直接代表卡斯特罗本人的。
我们前面在和侯健老师做马尔克斯生涯回顾的时候提到他那本自传《活着为了讲述》在那本书里其实我最不喜欢的部分就是马尔克斯在讲述着自己的时候会忽然用大量的篇幅去赞美卡斯特罗如今我们对马尔克斯的印象是一个他是一个很刚的作家很正直很硬汉政治上直言不讳为弱者代言包括他自己也说我在政治上的责任要比我在文学上的能力重要得多
可是实际上,当时的很多拉美作家,他们对得了诺奖之后开始和卡斯特罗贴贴的马尔克斯有一个评价,说这是全新的马尔克斯,他享受着名声,利用自己高超的天赋成为了卓越的战略家,一个世界上重要人物的座上客。
马尔克斯他当时还得到了一个绰号叫做世界上最美的律师因为呢他有一本小说叫做世界上最美的逆水者那这个名字呢就是说马尔克斯是整个世界上最会为卡斯特罗最会为古巴辩护的人
比如说马尔克斯会在文章里赞美卡斯特罗说古巴之所以这么成功全部归功于卡斯特罗的政治头脑野兽般的工作能力对人民的认同广阔的政治视野如果你去找他歌颂卡斯特罗的一系列文章你会非常惊讶因为你觉得太肉麻了真的不像是出自百年孤独的作者笔下的文字比如说在一篇文章里面他写了一大篇对卡斯特罗的意美之词结尾他就写到
马尔克斯他自己看着卡斯特罗一勺一勺地吃香草冰淇淋,忽然就感动了,忽然就觉得,哇,眼前这个小卡真是被人民的重负淹没了,就完全是一个心疼哥哥的粉丝视角,看了就想给马尔克斯发一个帽子上面写着卡斯特罗说的都是对的。
我们不去诸心的评价马尔克斯的政治倾向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我们也抛开意识形态的判断可是我觉得至少我们一直以来的价值观是认为文学和权力应该保持一定的距离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去保证文学上面的独立
当然我们可以退一万步讲说那大家都有交友自由那作家也可以和权力有着亲密的私交对吧那可能马尔克斯他就是能和卡斯特罗吃到一起聊到一起那怎么办呢可是我认为即便是这样作家要不要用自己的生花妙笔去涂抹权力呢
那我相信这个问题问出来的时候大家心中其实都有了答案那我的答案是我们相信文学的力量是因为我们相信文学的生命它比权力更为持久可是得了诺奖之后名利双收的马尔克斯他也相信吗他真的相信文学会比权力活得更久吗虽然我如此喜欢迷恋马尔克斯的作品我认为他是文字上的大魔法师可是此刻的我却无法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那说完了马尔克斯我们说回到今天的主角米兰昆德拉那作为一个捷克作家 1968 年当然对昆德拉有着更为重要的意义那当时的昆德拉已经是捷克斯洛伐克强有名气的作家在政治和文化已经发生松动的 1967 年昆德拉在一次讲座当中他做了一个重要的发言他提到文学自由的重要性
他说 20 世纪 60 年代的文学发展对于杰克而言是唯一一次能够重新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机会可是这是有条件的条件是什么是创作者拥有自我表达的充分自由
后来在布拉格之春结束之后米兰昆德拉因为这一番演论这一个演讲她就被封杀了那她的书逐渐从图书馆和书店撤出她之前在布拉格电影电视学院做了 20 多年的老师也被解聘了她甚至因为没有工作一度想当出租车司机但是也被拒绝了
而且昆德拉他不是唯一一个有此遭遇的捷克知识分子在布拉格之春结束之后有大量的知识分子都失去了原有的工作而不得不打零工来养活自己比如说还有一个非常有名的捷克作家叫做赫拉巴尔我也非常喜欢他的书不仅被销毁了而且他本人也没有工作只能去废纸站工作他是以销毁书为生我觉得这可以说是对一个文字工作者巨大的羞辱
那就是一个写书的人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把书销毁成纸浆把文学化为乌有赫拉巴尔后来把这段经历写成了一本非常好的书叫做《过于喧嚣的孤独》写得非常好非常动人非常推荐大家去看去年年底我去捷克的时候还专门买了这本书的捷克版那最后呢赫拉巴尔他是选择从医院的窗口跳出结束了自己并不长的生命
相较之下其实米兰昆德拉还是要幸运一些她后来找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工作是在一个朋友的推荐下她匿名给一个杂志主持星象学的专栏就类似于苏珊米勒吧我觉得就类似于说本周双鱼座工作顺利但是要注意和伴侣的相处天蝎座在投资上要小心可能有破财的危险哦就是等等她是写这一类的星象的专栏
这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情,就是一个被历史和文学教科书抹去的米兰昆德拉,以匿名的星座大师的身份,每天被数十万人追着看本周星座运势,甚至还有当时的捷克的文化官员,看了这个星座专栏之后觉得,哇,说得好准啊,想认识一下这个神秘的星座大师。
米兰昆德拉当时虽然还坚持写作但是他写完的两本书都得不到任何的出版机会到了 1975 年他终于和妻子离开了捷克前往法国生活我们都知道很多的流亡作家在来到一个新的国家之后会不断书写自己曾经在母国苦难的过往有意或者无意地去迎合西方凝视下一种对于苦难的鉴赏
比如说前苏联流亡作家布罗茨基他就非常刻薄地写道很多作家一旦流亡之后在新的国家依然想呼风唤雨于是就接受不计其数的采访发表不计其数的公开性声明他的自我迅速膨胀他不再是创作者而化身成为了一种政治主张我们不去论断和评价这种选择的高下我只是说昆德拉他做出了另外一种选择
他来到法国之后人们也不断地要求他去做政治表达要求他选择自己的阵营要求他赞美或者是批判某种意识形态可是昆德拉他却一直保持着某种孤傲他不做任何的迎合别人问他说你是共产主义者吗他说我是小说家你是不同政见者吗不我是小说家你是左翼还是右翼不左也不用我是小说家
科宫拉他是真的相信文学可以超越或者说凌驾于意识形态和政治而他认为最愚蠢的一句话就是一切都是政治的
在我年轻的时候我其实很鄙夷这种所谓的文学的归文学政治的归政治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这种说法那我觉得这个太犬儒太逃避太虚伪了因为我们小时候所崇拜的文人都是鲁迅这种以笔为刀横眉冷对千夫指的类型我们也都相信过一篇小说一篇习文可以改变一个时代潮水的神话我也认为说你不去关心政治政治就来关心你可是
到了现在我们看到文化战争如火如荼万事万物都可以上纲上线那我反而开始理解昆德拉他对于文学对于艺术的一种理想化的想象那在他的心目当中文学可以反映现实但是它不必服务于任何一种理念文学反映内心但可以既不指控也不唱赞歌只是忠实地记录时代如何作用于自己
而昆德拉他到了法国之后呢他也践行着这样的文学观在 1984 年他出版了用法语写的小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心》那这本书在出版之后纽约时报就评价他说米兰·昆德拉借此奠定了他作为世界上最伟大的在世作家的地位
那这个最伟大的作家如今已经不在世了,在 2023 年的时候,米兰昆德拉以 94 岁的高龄去世。虽然她靠着高寿,熬走了一波又一波的伟大作家,她却和村上春树一样,在世的时候却都是诺奖最有名的陪跑者,从来没有得奖过。不过以我的私心,我觉得昆德拉和诺奖其实都不需要彼此的加持。
那么这本书它究竟好在哪里它如何让昆德拉列为世界上最伟大的作家它如何在上世纪的八九十年代就在中国创下了百万销量的神话就让我们在接下来的节目当中一探究竟吧
下面呢我会从自己的阅读感受来具体的聊一聊从这个部分开始会有一定的剧透那我也小小的预警一下啊就像我前面提到的其实昆德拉他是一个强调哲思而不是重情节的作家他的小说经常像是一个散步迷路的人走着走着就到了别的岔道上所以接下来的分享呢我只会讲最核心的故事主线那大家也根据自己的需要选择是不是先看过书来收听节目啦
那如果说百年孤独可能很多人只读了个开头那么生命中不能承受至今可能连开头都很难读下去翻开第一页就是暴击因为在任何的角色和情节出现之前首先是两大节你才关于永恒轮回的哲学讨论然后呢主角之一的托马斯才会出现可是如果你能够耐着性子读下去你就会发现其实这个小说并不复杂
简单来说它可能很像是我们经常从朋友口中听到的一段两分钟就能讲完的婚姻故事故事发生在 1968 年的捷克斯沃法克男主人公托马斯是一个很成功的外科医生他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他也是一个花花公子他就规定自己绝对不能和任何女人过夜发生完关系之后就立刻离开
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个叫做特雷莎的淳朴的来自乡下的姑娘特雷莎她无依无靠没有故乡也没有过去当时还生着病发着烧托马斯很怜爱特雷莎两个人就成为了男女朋友
可是这种出于同情的关系并没有让托马斯在性上变得收敛他依然很花所以没有安全感的特雷莎就开始偷听托马斯的电话开始偷看他和别的女人的性用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去进行这侦查和反侦查的猫鼠游戏而托马斯呢
他的反应和所有的男人都一样前后矛盾先是否认三连说自己绝对没有不忠然后又开始为自己的不忠进行辩护说我就是玩玩的我其实没走心后来为了减轻特雷莎的痛苦托马斯娶了她在 1968 年苏联大举入侵杰克斯洛伐克的时候两个人就一起去了瑞士
可是在异国,特雷莎发现托马斯依然没有老实,而是和过去的情人萨宾娜还保持着肉体关系。特雷莎觉得自己受够了,她只身回到了布拉格。所以大家可以记一下这三个人,非常简单,男主角托马斯,他的妻子女主角特雷莎,和托马斯的老情人萨宾娜。那在讲完了故事线之后,我将再回过头来分别分析这三个人物。
而当托马斯他经历了短暂的自由和浪荡之后他最后终于忍受不了思念追逐这妻子的步伐回到了布拉格那当时的杰克已经危机重重而托马斯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就像我们刚刚提到的在布拉格之宣之后失去了工作的知识分子一样托马斯呢他也失去了体面的工作他成为了一个擦窗户的工人
最后夫妻俩是退回了乡村和过去的生活一刀两断养了一只狗把自己留放在社会之外只有单纯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为了不破坏大家的阅读乐趣我在这儿就不剧透结局了但如果你看了这本书你会非常惊讶于它的结尾的潦草和轻盈就像是我们那个不会讲故事的朋友最后被问得急了不耐烦地草草用一句话就结束了对话可他随后说出的一句话竟然如此有力量轻轻几个字就能够让听故事的人心碎所以大家有机会读到这本书的话请你一定要坚持看到最后
那故事讲完了我们该如何理解托马斯和特雷莎呢首先我们来看看两个人的权力关系一开始托马斯是一个绝对的强者他成功他花心随时都可以毫无成本地抛弃特雷莎这个什么也没有的乡下姑娘可是到了小说的后半段
特雷莎却成为他们之间的强者或者说成为了他们之间关系的主导者那关系的变化那就是发生在托马斯他追妻火葬场从瑞士追逐到布拉格又从布拉格来到乡下的过程当中逐渐发生的当特雷莎她受不了丈夫的风流离开之后一开始呢托马斯她觉得非常轻松她彻底撒开了花她和无数女人约会发生关系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可是渐渐的
他发现这种轻盈变得无法承受他不得不放弃他那些众多的情人和艳遇而追随着特雷莎的脚步所以当听到这儿你可能会问说那为什么会这样自由不好吗没人管不好吗当一个无拘无束的渣男不好吗
可是对托马斯来说不好他是一个一辈子追求自由一辈子不断追逐女性的人他讨厌一切强制的外力可是当这个强制的外力变成自由本身或者说变成一种你必须自由的要求的时候自由也就成为了新的牢笼
也就是说托马斯他发现自己在不断追逐两性自由的时候也沦为了信誉和激情的奴隶他也成为了那个被判决不断向山顶推锯时的西西弗斯托马斯发现他不断地要和新的女性去发生关系不断去试图填满那个根本没有办法填满的欲望的沟壑这件事情本身就成为了新的束缚他成为了传说里那种一辈子只能落地一次必须永远飞翔的鸟
因为她落地的时候就是她死亡的时候我们前面提到霍乱时期的爱情里面的阿丽莎阿丽莎也和 622 个女性发生过关系而且毫无心理负担可是呢阿丽莎她一直觉得自己内心深处唯一的爱人是她的白月光菲尔米娜所以来自菲尔米娜的情感重量反而让她可以去无拘无束地去扎别的女性因为在她心目当中轻和重达到了一种平衡
可是托马斯不一样,当他的生命当中只有亲,只有自由的时候,他反而不舒服了,他忽然发现要当一个真正意义上自由的人,就意味着你要摆脱对自由的苦苦追求,意味着停下来,意味着可以不去追逐,意味着要卸下身上种种欲望的重负。
于是托马斯他抛下了自己的亲他离开了亲服的单身汉的生活去寻找稳定寻找确定性去寻找另外一半对自己的束缚于是他追逐着生命当中的重而这个重就来自于特雷莎所以呢他就回到了布拉格和特雷莎生活在一起
那说到这儿其实我有一个非常私人的感受啊当我现在在看到一些年近半百甚至年过半百还不靠岸的老浪子的时候其实在他们身上我觉得我除了看到对女性的物化和侵灭之外我还看到了一种深深的疲惫因为他们所有追逐女性的策略都是一种套路而所有的套路都是一种自我模仿而每一次模仿就让每一次的征服丧失了一部分的意义
就比如说我们经常在新闻里面看到某某著名富二代又换了第 30 任还是第 35 任网红女友或者说像梁纳多一样女友一超过 25 岁就立刻换人那当然我们可以说他的快乐你永远不懂可是在我看到的时候我总觉得他们就像是小说里面托马斯的潜伴暖人生他们被困在了追逐的惯性里被困在了欲望的牢笼里被困在了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当中
那我们再来看看特雷莎吧那如果说托马斯他在小说的前半段他是一个必须自由的人那么特雷莎他就是一个必须依赖的人他从八岁开始他在入睡的时候就要用一只手抓住另外一只手想象的是他的爱人在抓着自己所以说他在睡觉的时候会整晚抓着托马斯的手不放那所以我们可以说他是一个没有主体性的女性那另外呢他还是一个绝对的弱者比如说
比如说当托马斯看到特雷莎和男同事跳舞的时候,托马斯表示我吃醋了,然后特雷莎就超级高兴,昆德拉就写,特雷莎就像是被宣布获得了诺奖一样。此处我觉得昆德拉应该也是在嘲讽诺奖,所以诺奖不给他也是一个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他嫉妒,托马斯却是嫉妒不来的,他管也管不了,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眩晕,想要倒下。
特雷莎把这种眩晕定义为是弱者的陶醉就是当人意识到自己软弱的时候她反而希望变得更弱希望当着大家的面倒在堂堂的大街当中希望被击倒倒得根本爬不起来
但他有多弱呢在小说里面有一个非常精妙的比喻说特雷莎发现他和他的祖国一样弱特雷莎到了瑞士之后她在新闻里面看到祖国被入侵我们刚刚提到的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的第一书记杜布切克被迫妥协的新闻当所有的人都很蔑视看不起杜布切克的时候特雷莎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和杜布切克一样软弱
他曾经如此憎恶自己的软弱可是那一刻他却与之和解他意识到原来他一直属于弱者的阵营他就是依赖退缩他习惯于臣服欺凌背叛毫无心理负担地去伤害别人这样的事情是他一辈子都做不了的
所以读到这儿我觉得非常有意思,因为如今我们在看这种大众娱乐产品或是影视作品的时候,我们都会被潜移默化的有一种幕强心态的印象。我们讨厌影视剧当中的弱者,我们期待主角所谓的白切黑,好像他只要心一横脚一跺,抛弃毫无价值的圣母心就会立刻掌握力量。而这也多多少少地成为了我们对自身的一种期待,我们幻想自己,只有盔甲没有软肋。
可是我意识到这并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到的如果我们就是特雷莎一样的人如果我们没有办法黑化如果我们的内心就是柔软没有办法变得冷硬的
而特雷莎她就做了一个弱者的示范她的软弱是如此的强大以至于软弱本身就成为了她的主体性所以当特雷莎她看到新闻之后她就回到了她的弱者的同胞之中回到了弱者的阵营当中回到了弱者的祖国当中她回到了布拉格托马斯追过来然后后来两个人又从布拉格到了乡下去定居虽然特雷莎她依然没有成为强者但是她反而成为了两个人关系当中的绝对主导者
所以在这儿也很有意思,你可以看到一种弱者的武器,那就是一个弱者,他也可以掌握关系的主动权。后来到了乡下,赫马斯没有工作,失去了男性的魅力,变成了一个老人,一个头发花白,筋疲力尽的老人,但同时呢,他也成为了一个真正安全的男人,他再也滑不动了。
当特雷莎看到衰老的托马斯她意识到自己是用一种咄咄逼人的软弱的重量不断拉拽着托马斯直到托马斯变成了自己怀里的一只老兔子
所以说特雷莎和托马斯他分别代表了轻和重两种不同的生命分量而小说当中另外一个非常非常非常精彩的人物就是我们前面提到的托马斯的老情人萨宾娜萨宾娜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文学角色她的人生关键词就是背叛首先她背叛规则她小时候学画画模仿的是当时不被允许的毕加索
他后来又背叛家庭他嫁给了一个名声不好的演员只为了气他的父亲然后他的父亲就真的被他气死了后来他离开了自己的祖国来到瑞士离开之后他甚至背叛同胞他拒绝和同胞来往拒绝和他们一起上街游行而他呢也背叛爱情他没有办法终真的和同一个男人待在一起
所以在萨宾娜的生命当中背叛是什么背叛就是脱离了原来的位置去投身为之而她觉得世界上再也没有比投身为之更美好的事情了而萨宾娜她一生当中最大的敌人呢就是克奇萨宾娜喜欢托马斯就是因为托马斯也是一个反克奇的人是一个和萨宾娜一样轻的人
和托马斯青克雷沙众一样那萨宾娜的青也有一个对照组他来到瑞士之后交往了一个学者的情人那个学者的情人呢本身是一个欧洲人那也是一个非常标准的白左他特别喜欢听萨宾娜讲他祖国的故事那些关于坦克那些关于监狱禁书的故事而这个白左他听着就有一种思乡一样的向往他对于这种苦难有一种近乎浪漫的审美那偏偏萨宾娜是一个反角达人他反而
他非常讨厌讲这些事情觉得这些事情实在是太客气了
那我们刚刚提到的客气它到底是什么在我小时候读到的版本里呢它被翻译成魅俗后来呢也有人觉得应该翻译成魅雅但是现在随着客气这个词渐渐的普及大家基本上就使用它的音译客气它原本是一个艺术概念指的是那种粗枝烂燥的大众的艺术品可是在昆德拉的笔下它指的更多的是一种情感一种自我感动或者是自我崇高化的情感
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经》里,昆德拉举了一个例子,说一个人流了两行眼泪。第一行是看见孩子在草地上奔跑,觉得多好啊,这是一行正常的眼泪。第二行眼泪是他内心开始感慨,当和所有的人类站在一起,被草地上奔跑的孩子所感动,多好啊。那这第二行眼泪呢,就是客气的,是自我感动和自我崇高的。
那后来昆德拉他也在采访当中进一步阐释客气这个概念他说客气是已经讲过一千次的美是故作多情的集体的谎言
其实到了今天客气这个概念我觉得我们非常好理解比如说我们经常嘲讽的歌登文学他真的我哭死或者是那种 AI 配音的这种音箱号视频开头就是家人们谁懂啊那这些呢其实都是属于一种客气萨宾纳客气是因为他反崇高他认为崇高是一种绑架把人绑架到了集体当中从而失去了个人的自由意志我觉得这多多
多多少少能够解释为什么《生命中不能承受知青》这本书在上世纪的八九十年代刚刚引进到中国的时候会有如此大的轰动我觉得也许是当时的中国刚刚从大词和一种集体叙事当中松绑开始强调和呼唤个体的自由可是到了我这一代其实我觉得我们不需要看《生命中不能承受知青》就已经天然成为了昆德拉的信徒
那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举个例子,我在 12 岁那一年出版了一本书叫做正在发育,当时这本书是在北大做一个研讨会,出版方非常非常荣幸地请到了北大中文系的钱立群老师,那钱立群老师当时是全场年纪最大的发言者,但是他也是最认真的发言者,当时他准备了两万字的发言稿,后来这个稿子还登在读书的杂志上。
其实现在已经过去 25 年了四分之一个世纪可是我现在每次想到这件事我都觉得非常感动因为钱老师他当时对一个真的半大点的孩子那么不成熟的创作都能够如此严肃认真的对待我也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够在很小的时候就能够近距离的看到一个真正的学者应该是怎样的
那当时呢说到那个研讨会钱老师有一个表述我印象非常深刻他说他当时看到我的作品他觉得我们这一代人非常的冷那我当时其实不太明白这个冷指的是什么直到后面其实我才逐渐的理解
我想时候最喜欢的中国作家是王硕是因为在王硕的小说里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开玩笑都可以讽刺那同样的我觉得我们这一代人的文学启蒙或者是精神启蒙是王小博是韩寒那我觉得他们都是结构的是反宏大叙事反集体叙事的
我在高中的时候我和我们班很多同学都买了韩汉那本杂志叫做《独唱团》那为什么是独唱而不是合唱那其实就是说你不要去做人群中那个挥舞手臂的人而是要做一只特立独行的猪可是到了今天我反而重新开始去思考所谓的反客气的意义是因为我觉得今天是一个充满了消解的时代是一个万物皆可成梗的时代有多少客气产生就有成倍的结构同时接踵而来
比如说我在网上看到一个很感人的视频,那刚准备留下自己的第一行眼泪,就看到底下热评的第一条,就是一个大聪明说的,白拍的。或者是有的时候我看到那种又是羡慕别人爱情的一天的视频,那刚准备转发给自己的伴侣,很快就觉得不对。就是因为那种第一视角的镜头很明显就是这个别人家的老公在对着手机镜头讲话,那它很明显是不自然的,是演的。
所以我就发现自己越来越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说,好没意思啊。如果说我成长于一个逐渐消解严肃的时代,那我觉得到了今天,其实这种消解就已经完成了。
所以生命中不能承受知青比起百年孤独我们会看到他如今的生命力和讨论度并没有那么高我觉得可能也是因为当时昆德拉要反抗的东西如今已经烟消雨散了所有的情绪都是可以用 AI 和算法去产生的什么都没有意义什么都骗不了我们世界并不值得我们以一种真诚的姿态去对待就像今天大家经常说的那句话世界是个草台班子
而在一个草台班子里为什么说真话为什么道德高尚为什么认真工作人们是不必真诚对待自己的那套用昆德拉的另外一本书名那就是我们庆祝的是无意义
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我倒开始觉得客气没有那么可怕或者说客气并不是我们今天要面对的最大的敌人无意义才是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里面讲到我跟朋友去看意大利画家乔治·莫兰迪的展览然后当时在喧嚣的二十世纪当其他所有的画家都沉迷于各种画派各种主义的时候莫兰迪他沉静地待在自己的老家波罗尼亚静静地画着自己家里面那些近物和窗外的一些风景
他几乎一辈子只画这些东西布洛尼亚郊外的一些山一些树一些花还有家里的一些瓶瓶罐罐那些他已经看了几千遍画了几千遍的镜物当时我就问朋友说说他是哪里来的耐心呢他重复地画着这些单调的事物我的朋友说因为他真的相信这些瓶瓶罐罐里有整个宇宙
他又说当你花上千上万个小时的时间去观察某个东西成千上万次的去描绘一个瓶子你就会越来越接近一个瓶子的本质后来我们又说到另外一个画家为什么再也画不出来了其实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他已经不再相信了
相信瓶瓶罐罐里有整个宇宙这句话说出来就有点中耳和昆德拉所嘲讽的那种我和整个人类在一起毫无区别甚至可以诸心地说其中有一种自我感动的成分在可是现在的我好像很难去嘲讽这种相信因为相信实在是太难了
我大概十岁左右的时候,有一天忽然脑袋抽风,脑袋里面出现了一句话说我要当大师。当时我每次想到这个句子就会热泪盈眶,然后就会冲到妈面前表演,脸含热泪讲这句话,说妈妈,你猜我以后要做什么,我要当大师。就为什么会立刻就说呢,因为我怕眼泪一会儿就干了。但是差不多两三年之后,我再想到这句话就觉得太羞耻了。可是现在的我在想起来,却有一种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感觉。
因为我再也说不出口这样的句子了,因为在别人嘲笑我之前,我首先就会嘲笑我自己。所以幻灭很容易,相信很难,信念的崩塌很容易,重建却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而且我们看到有越来越多的人,不仅自己不再相信,还以戳破他人的理想的泡泡为乐,就像是那个在沙滩上总是会推倒孩子用沙堆堆出来的城堡的人。
我们前面提到昆德拉比下有一条大河那的确啊任何创作者的终点都不是万神殿而是那条泥沙俱下的大河想到那条大河就觉得干脆别干了洗洗睡吧那甚至洗都不用洗因为到了河里大家都是脏的反正最后结局都一样可是创作者本身
他就是靠着脑海当中不合理的执念活着的人去对抗头脑当中的虚无意义感的缺失去相信一个可笑的信念这本身就是一种最小程度的英雄主义人生的意义感就来自于对某件具体事物的信念不管这个事物有多么的渺小旁人看起来有多么的可笑瓶瓶罐罐也好一草一木也好对于某个人某个纸片人的痴迷也好那甚至是追星我都觉得它可以成为一种意义感的来源
那说到追星我最后再讲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就是当我在搜索客气这个词的时候我搜到了一个韩国女团的一首歌因为我不追韩国女团所以我其实不太了解那这个歌名呢就叫做客气歌词大意是说只属于我们 19 岁的客气从未尝试过的装束打扮上传帖子后的点赞如潮水每天我都会出现在你的算法里
那在这首歌里面客气完全是一个正面的意思它和米兰昆德拉所做的表述刚好相反而我从来没有想到我这辈子会说这样的一句话那就是在米兰昆德拉和张元英之间我会选择张元英因为张元英会转圈那不是这样的我是想表达的是我越来越能够理解当你感觉自己的生活正在滑向深渊的时候它客气甚至也可以成为一种锚点
就像是在生命中不能成熟之心当中萨宾娜最后她在异国的画室里孤身一人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忽然在傍晚看到对面房子里幸福的一家人萨宾娜她的双眼迅速地被泪水打湿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泪水也是客气的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萨宾娜意识到如果克奇失去她专横的权利也就是说当克奇不是一种集体情绪的绑架或是自上而下的要求的话她其实只是人类一个普通的弱点我们不是超人我们没有办法去摆脱克奇而到最后萨宾娜甚至为自己感到悲哀因为她的背叛已经走到了尽头当亲人 丈夫 爱情 祖国一样也不剩的时候她还有什么可以背叛的呢
所以读完了撒宾娜的故事,其实我想说的是,当然当面对一种集体情绪或是一种政治正确的绑架时,我们仍然要坚持个体的自由意志和独立思考的能力,像撒宾娜那样,像昆德拉那样,像王小波那样。
但是在面对个人生活的时候我发现去相信去执念去客气去在情感上下注甚至去自我感动并不是一件应该被嘲笑的事情那就像是在《禁忌的巨人》里面有一句很著名的台词说大家都是什么的奴隶只有沉迷于某件事我们才能活下去
所以再让我们来看看生命中轻和重的概念吧,那的确信仰之重,意义之重,可能会让我们活得很累,会让我们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但是那并不能杀死我们,那相反呢,会杀死我们,会让我们失去活下来的动力的,恰恰是那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那么关于《生命中不能承受之心》这本书呢我就讲到这儿那在下一集的一寸当中我们将借由米兰昆德拉其他作品比如说我非常喜欢的《不朽》还有《慢》去了解这个作家去透过他的眼睛看生命的意义让我们下期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