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ep Dive
Shownotes Transcript
你好,我是蒋煌洲,欢迎再次来到一寸之米兰昆德拉的宇宙今天的节目有些特别,因为我们要聊的不只有昆德拉还有卡夫卡两位作家的共同点当然是他们都是解割作家甚至人生很长一段时间都待在同一个城市,也就是布拉格卡夫卡是生活在 19 世纪末 20 世纪初,当时还是奥匈帝国的布拉格
卡夫卡是 1924 年去世的在去世五年之后昆德拉才出生昆德拉是出生在捷克的第二大城市布尔诺后来才去的布拉格工作这样在同一个城市不同时空的两个伟大的灵魂他们在祖国受到的待遇却是大相径庭的
卡夫卡呢它是捷克的象征我去年年底在布拉格玩的时候我经常可以看到和卡夫卡有关的公共雕塑纪念品那我能够感觉到卡夫卡它是深深的被捷克人所爱着的可是相比较而言米兰昆德拉在捷克却是跌不进两外就像我们前面介绍的昆德拉她是在上世纪 70 年代离开了捷克流亡法
开始用法语写作从此就被他的祖国冷落甚至唾弃有一个我很喜欢的美国作家叫做菲利普罗斯他曾经做过一系列我觉得非常精彩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宝贵的作家的访谈他当时就采访了昆德拉包括他也采访了和昆德拉同时期的另外一个捷克非常有名的作家叫做伊凡克里马菲利普罗斯当时就问克里马
他说为什么几乎所有的捷克作家知识分子提到昆德拉的时候都一脸尴尬然后一副这种别来沾边的样子
而克里玛的回忆呢他大概的意思是说觉得昆德拉的文学实在是太装外宾了甚至是向西方的世界去贩卖祖国的苦难来讨好西方人而且当杰克处于困苦的斗争当中的时候当杰克其他的作家知识分子去抗争失去工作甚至失去自由的时候昆德拉他并没有和他的同胞一起去分担这种困苦而是在西方世界去享受赞誉
但菲利普罗斯他作为一个美国作家呢他不太认同这种答案那罗斯他就说他认为昆德拉后来在法国的写作并不是为了西方世界写的也没有讨好西方读者的意思而且我们说实际一点啊那昆德拉他作为一个作家他
他发现生活在国外对自己的写作更为便利因为就像我们前面讲到的昆德拉他不仅被他所任职的学校辞退他的书也在捷克被禁了多年写作生涯几乎完全断绝那他发现去国外生活他能继续写作出版那这种选择其实并不应该被指责所以在采访的后来伊凡克伊玛也不得不承认他说昆德拉在捷克受到了不公正的贬低而昆德拉无疑是这个世纪最伟大的捷克作家之一
而我想后来库纳拉她在很长时间以来一直没有得到祖国的原谅可能也在于她自身的态度既然祖国把她视为是叛徒她就干脆以一种你讨厌我我就更讨厌你的对抗性姿态和故土一拍两散库纳拉在很长一段时间呢她都拒绝把自己的书用捷克语出版那包括她也拒绝让捷克的戏剧家把她的戏剧搬上布拉格的舞台
在 1989 年柏林墙倒塌东欧区变之后昆纳拉塔依然没有回到祖国他仿佛在做一种非常倔强的宣誓那就是我不是不认同某种意识形态我是不认同所有意识形态我是一个作家我不是政治的棋子我没有故乡我是整个世界的陌生人
就是这位被祖国最讨厌的昆德拉他最爱的就是被祖国爱戴着的卡夫卡这说起来有点绕在昆德拉的四本非常精彩的文学评论里他把大部分的篇幅其实都留给了卡夫卡他是在少年时候第一次在父亲的书厨里面读到了卡夫卡的城堡然后终其一生他甚至到了写作的晚期依然在分析卡夫卡着墨于卡夫卡而就像捍卫着自己的文学遗产一样捍卫着卡夫卡的文学遗产
我觉得这种情谊就让我想到俄罗斯的两位作家纳伯克夫和普希金之间的关系纳伯克夫他和米兰昆德拉一样也是流亡者他是在少年的时候跟随家庭离开了俄罗斯流亡到了欧洲后来又去了美国在流亡的日子里纳伯克夫他非常小心地把普希金珍藏在怀抱里他翻译普希金接近普希金为被误解的普希金证明后来他也让俄罗斯的普希金成为了世界的普希金
普希金也好卡夫卡也好他们当然寄托了纳伯科夫和米兰昆德拉的自我投射但另外一方面他们也成为了流亡者精神上的一种祖国当流亡者一次次借助卡夫卡和普希金重返文学重返记忆的时候他们同时也就重返了祖国就像有人问晚年的纳伯科夫说你还会再回到俄国吗
纳伯科夫说我永远不再返乡我永远不会投降因为他所需要的关于故土关于祖国的一切都已经随身携带了文学语言在格罗斯度过的童年而对昆德拉来说也是如此在卡布卡那里就有着关于他祖国捷克所需要的一切而昆德拉笔下的卡布卡也是我读过的关于卡布卡的研究里最深入最读到的
所以在今天节目当中呢我们将借由昆德拉对卡普卡的分析去看到一个独特的可能从来没有被挖掘过的卡普卡而这期的节目内容非常丰富因为我上周生病停更然后出于一种补偿性的心理讨好心人格又发作了所以我特别想给大家这个加量不加价加量依然免费的输出
所以我们除了讲到卡夫卡的小说和他至今依然被误读的一些地方也会讲到比如说为什么我们会没有来由地自我贬低我们如何面对不断打压我们的父母我们为什么又恐惧孤独又恐惧亲密关系所以下面就先让我们跟随昆德拉的脚步去进入卡夫卡的心理世界昆德拉他在 1992 年出过一本文论叫做《被背叛的遗嘱》
那这个书名呢就来自于卡夫卡的故事因为众所周知啊卡夫卡他的遗嘱是销毁自己所有的手稿而这个遗嘱呢被他的朋友被他的挚友布罗德背叛了而这是在文学史上其实一个很有名甚至至今依然在被不断讨论的遗案其实说卡夫卡所谓的要求自己所有的作品被销毁这是一个非常不精确的表达
因为卡夫卡一共给布罗德留下过两封私人信件一封是说我的遗嘱很简单请你帮我把一切都焚毁那
那另外一封则是说我写的东西里其实有一些还是有价值的比如说判决变形记饥饿艺术家等等等等那这些样书是可以留下来的但是布罗德他显然没有遵守其中的任何一封信而是把卡夫卡的所有小说日记信件手稿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字全部公开出来而对于卡夫卡被背叛的遗嘱呢一直其实都有很多不同的理解
比如说有一些学者他们认为卡夫卡他留下遗嘱本身就是违心的他其实希望作品被留下来因为他知道布罗德是自己的铁粉崇拜自己写的每一个字是不可能烧掉他的作品的如果卡夫卡真的希望作品被销毁的话他就应该把遗嘱交给一个路人一个打扫卫生的一个清洁女工那这个遗嘱一定能够被执行的很好
那么为什么卡夫卡心口不一呢?那可能是因为他太害羞了,他害羞到不愿意主动的去寻求认可,他的这种所谓的低配德感,让他始终怀疑自己的作品对于世界的意义,乃至于没有能力去承受外界所有的评价,无论是赞美还是审视,所以他就把这个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去外包给了自己的铁粉。
还有一种理解那就是卡夫卡曾经说过一句很有名的话他说我不是爱好文学我就是文学本身所以在生命的最后卡夫卡他有一种宗教式的觉悟他觉得要把自己的作品献祭出去在他死后上帝的归上帝文学的归文学他作为文学的化身他只属于文学本身所以他要求自己的作品被焚毁这样他可以直接去跟文学自身对话
可是就像所有的宗教故事一样你先知旁边总得有信徒去记录下这一切那要不然后世怎么流传怎么知道呢于是呢卡夫卡特把遗嘱留给了布罗德一方面他在自己的层面上完成了这种献祭的闭环和承诺另外一方面他也知道布罗德作为他的信徒会把他的故事传送
所以以这些观点来看布罗德可以说是预判了卡夫卡的预判他察觉到卡夫卡内心深处是希望作品被看见的是希望遗嘱被背叛的
但是在米兰昆德拉看来布罗德的行为完全不能被原谅为什么呢首先啊昆德拉他觉得卡夫卡的第二封遗嘱已经写得很清楚了除了几部他自己认可的作品可以留下其他作品必须销毁那这个是卡夫卡他自身的羞耻感而布罗德他没有尊重作者的这种羞耻感而是把卡夫卡的家世情事日记私事全部抖落出来从此让卡夫卡不仅是文本还是
还成为了一种被研究的材料甚至我们可以看到它有的时候会成为一种精神分析的素材那我觉得昆德拉这样的判断和他自己的性格有很大的关系我们前面在不朽那集也讲过昆德拉他自己是一个非常看重自我意思的人他特别害怕自己作为一个作家被谈论的是私生活而不是作品那更怕自己死后像歌德一样对吧我们前面谈不朽的时候谈到被人编排出一系列根本不存在的名人意识
而且自己已经死了没有身边的能力这个感受吧其实我特别能够理解因为我之前跟朋友说说我特别怕死啊我不是怕死亡本身而是说我害怕在自己去世之后大家纷纷开启这个回忆模式说我所认识的蒋方舟然后就类似于把我醉酒失态之类的去世我觉得这个真的是贴脸开大我就恨不得爬起来再重新再死一次而昆德拉他就进一步说他
他说所谓的普通朋友就是你跟他能够一起分析秘密的人而且朋友还可以一再地要求知道这些更多的秘密但是还有一种更为深刻的友谊那就是在朋友隐藏的私生活的大门面前去充当守门人你不仅自己永远不开门也不允许任何人去把门打开
其实在这一点上我也是非常认同卡布卡的因为我觉得无论是公众人物还是普通人其实现在我们基本上是处于一个没有秘密的一个透明的世界
比如说朋友之间我们未经他人的允许转发聊天记录这个事其实并不罕见那各种 APP 其实更是知道我们秘密最多的人包括公寓和私域的界限现在也变得非常模糊大家习惯了把私人之间的事情放在互联网上让这个陌生人去评评理那可以说我们是历史上被暴露和自我暴露最严重的一代而这恰恰也是昆德拉他对卡夫卡小说主题的一大诠释
他认为卡夫卡笔下主角的一个共性就是他们的孤独在不断地被侵犯
比如说卡夫卡他的小说城堡里,主角 K 永远不是一个人,城堡里的两个助手如影随形,甚至目睹他和女性局发生关系,这个我们后面会讲到。那卡夫卡的小说美国,那个主角叫做卡尔罗斯曼,他是被两个流氓逼迫着跟他一起生活。还有我们马上就要讲到的审判,那个开头就是两个陌生人闯进 K 的卧室,到他的床头去拘捕他。
所以你的生活并不属于你,你的私人领域随时会被侵犯,这个就是昆德拉对于布洛德背叛卡夫卡遗嘱的一种深层的愤怒,卡夫卡的日记每被人阅读一次,他的卧室就被人闯入一次,他的孤独就被人侵犯一次。
所以我完全理解昆德拉他对于卡夫卡的遗嘱被背叛的愤怒可是如果现在你问我说那你觉得卡夫卡的大部分作品应该被烧掉的吗那我的答案当然是不应该
首先那当然他是出于我作为读者的自私比如说拿张爱玲举例吧因为张爱玲她当时晚年的时候也给她的好友宋琦夫妇留下了一个遗嘱就说到小团圆她说小团圆这个小说要销毁这些我没细想过几天再说张爱玲对于小团圆要不要销毁她纠结了将近 20 年
有的时候说要出版有的时候说要销毁那最后呢宋琦夫妇当然还是选择出版了小团圆那小团圆也是我心目当中郑爱玲长篇写作的一个巅峰了我就觉得卡夫卡也好郑爱玲也好他们为什么会在遗嘱里面去表现出一种犹豫甚至是自相矛盾呢
卡尔卡的敏感局势皆知张爱玲晚年也是厌世又未人我觉得也许是他们在用另外一种方式去寻求认可他们表面上的自我否定其实是为了让他人去承认自己的价值
而我对昆德拉的另外一层不认同呢是因为我觉得昆德拉他对于这种所谓的自己掌握自己的叙事权有一种几乎执念的理想化比如说昆德拉自己他对于自己的每个版本的翻译都严格控制深怕自己的翻译被曲解被误读然后我这里也插播一下我之前也讲到其实像诺奖得主韩江他当时在西方的流行一部分原因其实就是因为他的英文译者
对他的一种曲解所以反而导致了他在西方世界的流行所以我觉得这种对翻译的严格控制有的时候反而适得其反
那另外说回到昆德拉他几乎跟朋友没有任何的书信往来他深怕自己死后朋友出版一本我与昆德拉不得不说的故事所以昆德拉他小心地抹去自己作为个人的一切痕迹希望自己留在世界上的只有作品可是为什么我觉得这其实是一种徒劳呢因为我觉得作品一旦面世其实作者本人他就丧失了对作品的诠释权一切解读的权利都属于读者
作为作者你的本意不重要读者怎么理解才重要被曲解和被误读几乎是不可逃脱的一种宿命而且在我们这个时代作品和作者本身就是难以区分的很多作者他本身经历的传奇性就赋予了作品更多的传奇和更多的解读空间那甚至很多人来说他们本身自身的经历就是一种作品这个东西没有办法区分甚至根本没有必要去区分
所以对于卡夫卡被背叛的遗嘱我能够理解昆德拉但其实我并不认同昆德拉当然昆德拉他对布罗德的微词不只是你没有按遗嘱办事他的另外一个不满就是认为布罗德他作为最早向全世界去介绍和诠释卡夫卡的人他对卡夫卡的作品进行了一种误导性的解读比如说卡夫卡最著名的作品之一《审判》
布罗德就做出了错误的解读那为什么这么说呢首先我们要讲讲审判他讲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因为我前面已经剧透了一小下那现在接下来我就要全部剧透所以大家可以酌情选择要不要看完这个小说之后再继续听啊审判的主角呢是云汉曾理 K 因为我们都知道卡布卡大部分的小说的主角名字都叫 K
K 他在 30 岁生日的早晨莫名其妙地被两个陌生人闯进了卧室通知他说你被逮捕了但是没有任何人告知他你究竟犯了什么罪然后这两个人就让他去法庭报到虽然这两个人没有说你几点去报到但是 K 他非常的积极主动赶紧赶慢然后就到了法庭因为他觉得这事实在是太可笑了所以他早点去就可以早点解决这个问题
到了法庭之后审判就开始了然后 K 就发现这个法庭果然弄错了他们要逮捕的是一个油漆的装饰匠所以他们其实是抓错了人然后 K 就开始宣称说我不是你们想的这个人他发表了一大段的演讲说这个审判是非常愚蠢的法官是可笑的整个案件都是离奇的
然后当 K 去演讲的时候他发现有人开始喝彩他就备受鼓舞觉得自己的话是有用的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这个喝彩背后并不是一种认同他发现这个屋里是没有真正所谓的观众的没有真正的公正可言因为所有人其实都是当官的那接下来呢 K 他就不断地去寻求帮助但是他又不断地受挫就好像在一个沼泽里面去挣扎最后终于越陷越深
最后在 K31 岁生日的那一天就是刚好过了一年他被带到了采石厂像一条狗一样被干掉了而自始至终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罪
库纳拉就说布罗德他当时在解释这个文本的时候他就开始自己为 K 去寻找罪行就说这个 K 啊他为什么被审判呢他为什么被判刑呢那本质原因是因为 K 他不能爱比如说 K 他已经三年没有去看望母亲了只是去给母亲寄钱那包括通过一个表兄弟去了解这个母亲的健康状况那 K 受罚是因为他不够孝顺他没有爱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而且我觉得这个很有意思因为布罗德的这个解读它本身就构成了文学史上另外一个非常经典的作品就是加谬的《局外人》加谬是 26 岁开始写《局外人》完成的时候不到 30 岁那这个小说也有一个非常经典的开头叫做《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昨天,我搞不清》那这个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死的人叫做莫尔索他在母亲去世之后一直没有哭后来又被卷入了一件莫名其妙的杀人案里最后被审判
加密欧当时在总结局外人主题的时候说,在我们的社会里,任何在母亲下葬的时候不哭的人,都有被判死刑的危险。那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呢?在母亲下葬的时候不哭的人,又是什么样的人呢?其实他们并不是格外的冷漠无情,格外的反社会,而是这些人,他们对一些约定俗成的社会规则觉得非常的陌生,甚至是很好笑的。比如说局外人的主角莫尔索,
他就对自己的女朋友说说我愿意跟你结婚是因为我大概不爱你那是因为莫尔索他不能够确定爱究竟是什么所以他不能够像其他人一样轻而易举地去说出我爱你几个字他觉得这个东西是很虚假的
所以像莫尔索这样的人他早早的就意识到其实人和世界有一种非常本质的割裂世界是世界我们是我们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本质上就是一场偶然并非是自己主动选择的所以我们人生当中经常会有一瞬间的疑惑就是说那我到底在干嘛那我活着到底有什么样的意义
所以当莫尔索意识到世界其实是一个剧场的时候他就没有办法再像其他人一样演下去了可是这种想法对于社会本身来说是危险的因为这种想法会传染当一个人开始质疑人生其实没有意义其他人就会恍然大悟觉得
原来人生真的没有什么意义我跟世界真的没有什么关系所以莫尔索他会因为没有在母亲的葬礼上哭泣被审判这就和布罗德觉得 K 被审判是因为他心里没有爱他对母亲没有行孝道是一样的其实布罗德和审判莫尔索的法庭做的是一件事他们就是把 K 把卡夫卡把莫尔索
放在一个虚伪的循规蹈矩的对边缘人没有任何容忍度的社会规则下去进行审判那么昆德拉认为 K 他到底为什么被审判呢昆德拉就说其实这个审判是没有原因的或者有一个更精彩的说法那就是是先有了审判再有了罪责
卡夫卡在小说里非常详细地描述了 K 的心路历程的变化从一开始他觉得这个审判太可笑了要赶紧结束到后来他发现自己为自己辩护没有用那接下来他为了更好地替自己的辩护呢他就开始挑自己的毛病回顾自己的一生从行为局势里面鸡蛋里挑骨头进行大检查大曝光到了后来当进行了这种彻底的自我反思之后 K 他认可了对自己的惩罚
在小说的最后当 K 他在街上遇到要处决他的人他立刻跟着他们走甚至他们当时的路上还遇到了警察然后 K 就深怕警察去阻拦这个处罚所以他就用力地拽着这个刽子手往前跑甩开了警察以便自己的处决能够顺利地进行以便自己能够顺利地被处死那这个非常荒诞的心路历程用卡夫卡自己的话概括那就是一个笼子在寻找一只鸟
是惩罚在寻找着错误于是错误被自我发明出来错误开始努力地去追赶上惩罚最后终于赶上了现在我们讲起来会觉得很可笑啊但是当我当时看到昆德拉的这个解读的时候我当时真的不开玩笑的时候就是含毛道理因为我忽然想起了和理解了甚至后怕了我生活当中从小的无数的瞬间比如说我
我小学的时候我们每周一的下午我记得是开班会我不知道现在年轻的听众知不知道班会的概念这就是时代的眼泪当时这个班会有一个经典的主题就是所谓的批评和自我批评那这个形式是什么样呢就是同学们轮流上台讲自己这一周犯了哪些错误然后接受大家的批评然后这个过程本身就是一个首先我是错了然后我再想想我错哪的过程我记得我小时候有一次也是上台开始自我检讨
那本来呢我是想糊弄过去我就硬说一些自己的缺点吧我就说我没有集体荣誉感我也不参加集体活动然后我就说着说着我就觉得我真的是这样的这些本来我觉得不成问题的问题经过自我批评老师分析同学讨论最后大家都说那蒋方舟你还是应该更好的这个融入集体呢我当时就觉得完了说我真的是一个对集体如此冷漠的人大家一定要救救我呀我太有问题了
那后来我其实是通过阅读大量的文学作品我发现很多的小说的主人公其实和我是一样的我才原谅了自己我才承认其实这不是一个问题这不应该被审判那还有我觉得大家可能也会更熟悉在一些比较窒息的亲子关系和两性关系里我们很熟悉的一个对话模式就是说我错了你错在哪我不知道
那你自己想那你想好了跟我说而且当我们发现自己不断地开始开启自我解释和自我辩护的模式的时候就像是陷在沼泽当中越陷越深而另外一些时候当我们发现自己开始不断地自我解释和自我辩解的时候那就像是 K 一样陷入了一个沼泽当中你越挣扎就陷得越深那每次这种情境发生那就是卡夫卡的审判重新上演了一次
昆德拉他举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例子啊他就说自己有一个女性朋友当时是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抓了但他这个朋友性格非常的刚硬然后他不愿意像其他人一样就被抓了之后就开始说其实我错了然后承认一个自己从来没有犯过的错误他这个朋友就是抵死不承认所以最后被关了很长的时间然后这个朋友出狱之后呢昆德拉有一天去探望他就发现这个朋友在哭
为什么呢因为他的儿子起碗了昆特他就说哎呀这件事有啥好哭的呀那这起碗不是很正常吗然后结果这个儿子反而非常认真和严肃地说你不可以这样说我妈说他哭不是因为我起碗了而是因为我态度有问题是我错了我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当时昆德拉就非常感慨,他看着这个朋友的儿子去被迫认同一个荒谬的指责,去努力寻找自己的错误,去向他人公开认错。昆德拉就觉得政府没有在他母亲身上做到的,母亲却在儿子身上做到。一些大的历史事件或者是历史时期的确是会对人的心理机制产生一种深刻的我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影响。
我记得好像是以色列柏林他说过一句话他说过度关注自己是一种非常无聊和自恋的行为我觉得这句话也可以进行一种化用啊根据我们刚刚的这个分析那就是过度自我审判是一种非常危险和荒谬的行为所以如果我们把卡夫卡的审判进行一个非常心灵鸡汤的解读那就是说不要允许任何人去预设罪名要求你自我解释和自我审判
接下来我们再补充一些审判的细节吧其实我觉得非常有意思因为这部听起来非常惊悚的小说在卡布卡第一次跟朋友念第一章的时候啊朋友们笑得前仰后合而卡布卡本人他自己笑的是最厉害的那我觉得所有看过卡布卡照片的人都会想象说哎呀卡布卡笑是什么样子啊就我也会去想这件事儿
而在审判这个小说里其实不断出现的元素呢也是笑比如说 K 在被逮捕的时候他觉得这是一个玩笑他在法庭上自我辩解的时候当他发现其他人都在笑他自己也是成为笑得最厉害的那个人然后呢
然后还有一个小的配角是一个银行员工吧我记得然后那个银行员工呢因为脸上换上了某种肌肉痙攣所以他的脸上长期挂着让人无法忍受的微笑然后我当时在重新读这个审判的时候看到这个角色我就在想哎这不就是小丑吗就是电影小丑华金菲尼克斯演的那一半小丑这个角色他也是无法停止的微笑他最后甚至大笑
他为什么笑呢其实就是因为所以民风淳朴的歌坛式实在是太好笑了
坏人享福好人蒙冤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失海所以从不解到愤怒小丑最后跳起了重生之舞决定把悲剧变为一场喜剧昆德拉第一部小说呢叫做《玩笑》他讲的是主角被冤枉后来花了很多年的时间去报复去诱惑当年陷害自己的人的老婆最后他就发现所谓的报复其实就是一场徒劳就是扯淡自己的生命完全浪费在了一场误会里一场恶心
一场玩笑里在小说的最后这个主角他经历了像小丑一样的顿悟那就是要是历史就是在开玩笑呢我的一生被包含在一个更大的无法改变的玩笑之中所以从 K 到小丑到昆德拉的玩笑我觉得其实本质上讲的是同一件事情那就是在一个黑白颠倒的落差海市里你试图去遵守秩序去建立秩序的尝试都是一场徒劳所以
所以就只能把世界当作一个玩笑而自己笑得最开心去成为玩笑的一部分而说起布罗德他对审判的误读我又想起了卡夫卡的另外一个作品变形记他也有一个经典的误读就是
就是我小时候原课上也学到这个变形记,然后我就记得当时总结的中心思想,都是说这部小说表达了冷漠的资本主义社会对人的异化,然后觉得资本真可怕,把人变假虫,可是当我长大之后再读,我就发现这个小说它跟什么社会制度资本主义冷漠异化根本没有任何关系,然后
而这个主角格里高尔他不是因为身处资本主义社会他才变态然后变异他的这种基因变异是没有任何来由的我们前面讲马尔克斯的时候我不知道大家记不记得我讲过一个观点那就是卡夫卡对马尔克斯一个重要的影响就是卡夫卡是现代小说里面第一个取消了因果的人
有一天格里高尔在床上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变形记小说的开篇是一句没有任何交代的话我第一次读变形记这个小说的时候我觉得太奇怪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小说因为格里高尔变成甲虫之后他没有任何的抗议他甚至没有像审判里面 K 那种好奇就是说我到底做了什么我才变成甲虫的我得做什么我才能变回来而是轻微地问了一句哎呀我怎么了然后就屁
就平静地接受了觉得行吧假虫就假虫吧而绝大部分的文学作品我们熟悉的其实都是关于抗争的故事主人公与天斗与地斗与自己的内心缺陷去周旋那这些抗争有输有赢他们人生的选率有高有低可是卡夫海比萨的格力戈尔不一样格力戈尔是一个完全顺从于无因的惩罚的人
大家其实应该都非常熟悉卡布卡变形记的梗概啊就是就那么一句话格力高尔变成了甲虫但因为我想后面更好的分析所以我想更详细的去讲一下这个故事这里又是剧透预警所以你可以选择看完了再来听我的分析
小说的主角格力高尔和他的妹妹和父母生活在一起他本来是家里挣钱的顶梁柱那后来他变成了甲虫一下子成为了家庭负担他不仅不能工作还要靠人喂食他每天就躲在自己的房间而他的妹妹呢就负责送吃的送水到房间那格力高尔他非常小心翼翼的不想让家里人看到他这个甲虫的外表那但是有一天格力高尔的母亲还是无意当中看到了然后就被吓晕了
格雷戈尔的父亲大发雷霆妹妹也灰心了后来格雷戈尔渐渐被忽略房间没有人打扫家里人把别处放不下的东西都往他的这个屋里塞然后这个甲虫他也被拒绝承认是家庭成员而当他后来终于被发现的时候他早就饿死了
而他死后他的父母和他的妹妹一起高高兴兴地坐电车交友因为他们已经连续好几个月没有出去玩了小说的最后写天气很好阳光很暖座椅很舒服格里格尔的家人开始乐观地憧憬之后的生活
纳伯科夫他当时在这个文学课堂上面去讲变形记的时候他画了一张图是这个小说发生的一个物理空间也就是格里高尔的家这是一个大的公寓被分割成了几个空间那其中呢格里高尔的房间是在差不多接近中间的位置所有的家庭成员都可以透过门去向格里高尔喊话
所以格里高尔他是生活在一个由家人构成全部的家庭成员都可以监视他的一个全景的监狱里那这一点其实是和卡夫卡本身很相似的因为卡夫卡在成年之后他也住在父母家到 31 岁左右才独立居住甚至卡夫卡他的居住空间也和格里高尔是类似的
他的父母一个房间他的三个妹妹共同挤在一个房间他自己有一个房间而家庭成员之间是没有任何私密性的隔壁打个喷嚏都能听到所以说就像格里根尔一样家庭成员呢他也同样是卡夫卡最重要最亲密的关系而这种亲近的关系会对人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呢
我之前看过一个我很喜欢的油管博主他大概说了一段话我很受启发他就是说我们的人格呀能力这些是我们身边最亲近的五个人的平均值那同时我们也可以想我们的自我认知也是我们身边最亲近的五个人对我们的看法的平均值
我觉得这个话非常的有道理,因为我想到我身边那些自信的朋友,其实他们的自信并不是天生的,而是他们的父母,他们的朋友,他们的伴侣都认为说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可是同样的,一个人如果他的父母打压他,他的伴侣厌恶他,他的朋友嫌弃他,他其实是很难以一种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一样的方式觉得自己其实很棒。
或者说我们再具体一点就是一个人他如果从父母那里被打压得非常严重那我觉得他一定需要从他的朋友和伴侣那获得超乎寻常的认可和赞美才能够把自我评价的平均值去拉高
我在这也想说个题外话吧因为可能大家也都知道我是一个这个公共舆论当中的争议人物就也会面对各种各样的恶评我在这并不是抱怨和扮演受害者因为其实在现在的公共舆论环境下其实大家处境都一样而是解释说为什么到现在心态还没崩甚至每天乐呵呵的那除了我脸皮比较厚呢也是因为其实我在现实当中建立了一个非常温暖和安全的小的环境
而且恰恰差不多是五个人左右的非常亲近的人那我只允许这些人去影响我的自我评价
所以在这我也建议大家其实可以在挑选朋友和伴侣的时候去多一个标准那就是如果你被一个非常优秀非常崇拜的人吸引这个很正常可是如果你发现你跟他在一起你开始处处的怀疑自己贬低自己你觉得自己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那么我觉得即便你无法离开这个人你也不要把他作为自己的重要的关系而对卡夫卡来说对他的性格和自我认知影响最深的人
众所周知就是他的父亲赫尔曼我在前面的节目当中其实讨论了很多的母女关系但其实父子关系同样非常的复杂非常的值得聊就像《变形记》它最早的出版计划是和其他的两篇小说一起结集书名呢定为《儿子们》当时卡布凯专门写信给这个出版社说《变形记》的封面千万别画上那个
昆虫千万不要画一只大甲虫一定要画着一个凄苦的青年哭着离家出走当然这又是一个被背叛的遗嘱了因为我们现在能看到的大部分变形机的版本封面就是一只非常丑陋的大甲虫而儿子们这本书它其实本质上就是关于父子关系的
比如说在变形记里每次父亲这个角色的出场都是最恐怖甚至最惊悚的一幕比如说有一场父子巷战当时是格里高尔他把母亲吓晕之后然后这个父亲终于大发雷霆而且找到了一个发泄的机会他就把格里高尔逼到无路可逃开始用苹果去袭击他这个父亲他不计较准确与否只是向格里高尔一个一个的扔苹果
那其中就有一只苹果打中了格里格尔的背,就是这个苹果让格里格尔几乎永远丧失了活动的能力,最后在饥饿当中死去。而那只作为武器的苹果,到死都镶嵌在他的背上,作为一种被虐待的记录和证明。
而这篇小说它就是卡夫卡自己父子关系的真实写照他的父亲赫尔曼呢是一个苦出身的商人靠自己的任性白手起家建立商行那这样的经历就让父亲非常理所当然的认为孩子都应该模仿我都应该遵循我的人生道路成为强壮的意志力坚韧的人但是卡夫卡他从小就瘦弱忧郁敏感
他就写他还是孩子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他就找这个父亲要水喝然后结果他父亲气得一把就把他拽在阳台上让他穿着睡衣对门思过包括卡夫卡他很喜欢一个演员的朋友然后他的朋友张口就说你那个朋友啊你个假虫啊而且我觉得这可能就是变形记灵感的来源然后卡夫卡所有喜欢的人都被父亲羞辱为是狗或者是跳蚤
父亲羞辱卡夫卡的一切朋友不是因为这些朋友本身有问题而仅仅是因为他们是卡夫卡的朋友这就是父亲树立权威的一种方式毫无顾忌的伤害毫不在意的走开让儿子永远都处于坠坠不安和耻辱感当中
父亲制定了从吃饭到睡觉的一系列规则和标准,要求孩子遵守,自己却是第一个违反这些规定的人,因为只有父亲能够发好使令。而且父亲的标准经常是矛盾的,他要求卡布卡认真工作,而卡布卡一旦开始认真工作,父亲就会嘲笑他。
卡夫卡在 34 岁那一年被诊断出了肺结核他当时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所以他就给父亲写了一封长信信的开头是说你问我为什么畏惧你一如既往我无言也对这既是因为我怕你也是因为我对你的畏惧之处实在太多我一下子根本说不全昆德拉他非常反感布罗德当时把这封信也出版
因为这封信属于卡夫卡最深的隐私甚至他的父亲都是在卡夫卡去世五年之后才看到这封信因为这封信从来没有被寄出过可是我不得不说其实作为读者恰恰是因为这封信被出版所以我们就能够从这封信里面看到不仅是文学史甚至是人类心灵史上被书写过的一个儿子对一个父亲最深的眷恋和最深的恐惧
卡夫卡就在这封信里面写到说世界在我眼里一分为三一个是我这个奴隶生活的世界其中布满了条条框框这些法规是为我制定的可是我呢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无法完全符合这些法规然后是第二个世界它和我的世界有着天壤之别这就是你生活的世界你一刻不停地统治着发号示令因为命令不被遵守而动怒
最后是第三个事件你和我以外所有的人都幸福地生活在其中一个不受任何命令和戒律约束的世界所以卡布卡的生活或者说他的父子关系是我们能够想象的人类心灵史上最恐怖的地狱一方面是任何的生活琐碎都会被父亲看到的全景监狱一方面是等待父亲审判你永远无法说服父亲的全景法庭
第三是一个无论任何事情都无法超越父亲善恶判断父亲就是上帝的一个全景的宗教审判所而父亲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甚至一个皱眉都会对卡夫卡产生如此大的影响卡夫卡就在信里面写说我永远无法理解为什么你对带给我的悲伤和羞耻是如此的麻木不仁就像你根本对自己的力量一无所知
我觉得这不就是我们东亚子女非常熟悉的一种亲子关系的放大版本吗我们质问父母说为什么说商人的话父母说那我就是一说我没想到你还当真了
就像之前我和我妈录了一期对谈然后在开始的时候我就说我受过的伤害我妈就说我怎么不记得呀都是你记错了我后来录完节目之后我其实非常严肃地就是质问我妈我就问她为什么要这个样子我妈说其实她都记得但是她觉得自己错了而她面对不了自己给我造成的伤害因为她就会从这个伤害开始全盘否定自己的人生她就只能选择逃避而当我妈承认了之后其实我就释然了
可是我发现我身边其实大部分家长他们不仅不会承认甚至还会反咬一口说我是你爹我是你妈我说你两句怎么了难道我不该说吗当然卡布卡的父子关系比我们要提到的这些更极端也更残忍因为是一个超绝顿感力的爹遇到了一个极度高敏感高自尊的儿子所以这样的父子关系呢其实也能解释为什么在审判里这个罪责是没有来由的
在变形记里格伊格尔变成甲虫的诅咒是没有原因的因为卡夫卡他早早的就在和父亲的关系里学会了为自己受到的惩罚去寻找罪过我们绝大部分人从家庭里面学到的第一件事或者得到的第一件事是无缘无故的爱而卡夫卡学到的得到的第一件事是无缘无故的惩罚而
而即便在那封给父亲的长信里卡夫卡他在一边抱怨的时候也一边在感激说我拥有一切都是因为你同时还在自我责备说像你很勤劳我很懒我太差了所以在这个层面上我们好像也能够理解我们一开始谈到那个话题那就是为什么卡夫卡他让布洛德烧掉自己的作品我们谈到了他的这种羞耻感或者说低配得感是从何而来的
我觉得也许就是因为他的父亲让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毫无价值的废物自己写的东西毫无意义就这种无法摆脱的羞耻感让他觉得自己的作品应该要被毁掉
所以我们顺着这个大胆的设想一下可能卡夫卡和布罗德的关系并不是说布罗德作为一个粉丝说我要和我的偶像贴贴而是卡夫卡他内心深处也需要爱和认可去平衡父亲对他的打压所以他把布罗德作为自己最信任的朋友作为自己的遗嘱执行者是因为他也需要外部的认可可是父亲带给他的伤害又让他觉得主动寻求这种认可是非常耻辱甚至非常徒劳的所以他又纠结说要不要把作品烧掉
所以我再次要说可能对于所谓的被背叛的遗嘱昆德拉大概是错了我觉得卡夫卡他是真的不希望自己的作品被烧掉而他也知道布罗德会忠实地违背他的意愿
那我们再回到昆德拉他对布罗德的不满吧他的不满实在是太多了那其中其实有一点我是非常非常认可的那就是昆德拉他认为布罗德为了维护卡夫卡的名声对卡夫卡的形象做了很多的修改我们在这儿也刚好介绍一下布罗德这个人因为我觉得好像之前一直没有介绍他的全名呢叫做马克思布罗德他现在最有名的身份是卡夫卡的好友没烧卡夫卡作品的人
但其实人家自己也是作家了而且在 84 年的人生当中出版了 83 本书其中包括散文翻译小品文这些著作可能不仅等身可能等两身甚至等三身但是他的写作生涯却全部被覆盖在了卡夫卡的阴影之下
布勒德他在卡布卡死之后立刻就写了一本以卡布卡为原型的小说叫做《爱的神奇国度》在这本书里面他把卡布卡塑造为是一个圣人一个高高在上一个一点不通这个人间事故人间情感的人包括布勒德他在出版卡布卡日记的时候删掉了其中一切设计性的部分包括一些关于妓女的暗示
在 1910 年卡布卡在日记里面写到我在妓院门口走过就像从一个心爱的女子家门口走过那这句话呢就被布罗德删除了保留的都是结本所以布罗德他就像卡布卡的这个经纪人一样说我哥哥必须是纯洁无瑕的不安适适的谈恋爱什么的是不可能的房是不可能他的
但是我觉得这种处理可以说是低级红高级黑,因为我觉得卡夫卡他不仅不是一个纯洁无瑕的不写信不了解信的人,那相反卡夫卡他写信,而且他对于信的描述是现代文学里面率先把信写的日常生活不神圣不神秘甚至是污秽的作家。
像他的小说《城堡》里有一段非常非常经典的性描写,是主人公和女招待在肮脏的地板上完成的。我曾经看过这段描写被评为史上最性缩的描写,卡布卡就写说,他们就像拼命撕咬地面的恶狗一样互相撕扯着对方的身体,极度的疲惫最终让他们平静下来,并且让他们彼此感激。
而这个其实应该也是跟卡布卡他自己的性经验是高度吻合的他第一次发生关系是和他楼底下的一个女店员他当然在日记里面还写下了这个评价说没有比我想象的更恶心没有比我想象的更肮脏所以在卡布卡的心里这个性是肮脏的爱是好的性和爱是可以绝对分开的
那么他所向往的爱或者说亲密关系是什么呢他说他最理想的生活就是把他关到一个地窖里每天就有人送饭他就在地窖里写作每天的运动呢就是去拿饭而妻子就是那个送饭的人和那个地窖的看守
包括在恋爱关系里卡夫卡的舒适圈也就是当比友他甚至一次次的推迟和恋人的见面选择用写信去维护他们之间的感情包括卡夫卡其实他最有名的一段情感关系非常著名就是他和同一个对象叫做菲利斯的一个女性他们两次订婚又两次毁婚他后来又一次订婚但是也没有持续那最后呢他是终身未婚这两个人的关系
这个过程呢因为非常的曲折其实相关的讨论描述也非常多在这儿我们就不去讲整个故事和细节了而是我希望我们直接进入到一个讨论那就是为什么卡夫卡会如此的去畏惧爱包括我看了一个非常好的描述说卡夫卡一生都在两种焦虑当中摆动对孤独的恐惧和对亲密的恐惧
我当时就在想说谁又不是呢所以接下来呢我们将借由对卡布卡的分析去探索我们自身对于踏入亲密关系的一种恐惧
像我们前面谈到卡夫卡她有一个很著名的未婚妻叫做菲利斯菲利斯是一个速记员她非常能干独立以上德厅堂下的厨房人格高度的社会化是我们如今这个宣扬的一种独立女性所以卡夫卡她虽然好像他们也不是一见钟情因为他们在见第一面的时候卡夫卡就在日记里面曲曲人家说菲利斯长得不咋样但是呢卡夫卡在她身上看到了一系列自己不具备的品质觉得她是一个很好的结婚的对象
可是他为什么又从这种亲密关系当中退缩呢那首先当然是我们前面提到的来自于父亲的印象让卡布卡觉得自己不值得被爱甚至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所以卡布卡的那些求婚信都大多写得非常的劝退意思就是说我不行我太差了你跟了我那就算是倒了大美了包括后来其实卡布卡和菲利斯彻底断掉呢是有一个著名的柏林法庭事件这个事件具体是什么呢就是卡布卡他当时因为出轨
在酒店的房间被菲利斯菲利斯的妹妹菲利斯的闺蜜组成的这个联合法庭进行审判他们不断的指责卡布卡如何的自私如何不负责任以及不忠那卡布卡在整个审判的过程当中始终一言不发回去之后呢就写了我们前面提到的不断提到的这个审判
审判里的 K 是因为被误认为了另外一个人而接受审判那包括卡夫卡也是一样他面对这个女子公审团的时候他想的是说我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个人啊而且我早就在信里面说了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我早就说了和我结婚你会失去什么你们为什么还会因为一个我不识的人而惩罚我呢
我永远也不会是一个陪老婆逛街陪孩子运动的丈夫你们因为你们想象中的人而惩罚我你们早就判定我是有罪的所以在那一刻在那个柏林酒店的法庭卡夫卡他又回到了一个他面对父亲什么都是错的的童年而另外一方面其实和费利斯结婚这个想法组成家庭这个想法对卡夫卡来说这个诱惑和恐惧的程度是一样的
他想摆脱父亲他想离开他的原生家庭他就只能组成自己的家庭去对抗这种父权可是当他组成家庭而且当时的犹太家庭结婚几乎是一定要生孩子当卡夫卡成为父亲之后他就成为了新的家庭里面新的一个惩罚的上帝他就建立了新的父权制度而这恰恰是他人生当中最恐惧的事情
而卡布卡他对于亲密关系的另外一个恐惧呢就是他害怕因为结婚而失去写作所需要的时间和孤独
我当时在看她跟菲利斯的这个通信有一个通信实在是太好笑了就是卡布卡在信里面写说哎呀我身体也不好我生活也不好我日子就没法过了那菲利斯呢真的是一个非常善解人意的女性她就想解决这个问题呗她就跟卡布卡说那你应该把每天的写作时间压缩到一个小时那这样你其实生活就会变好
卡尔卡尔说那我就是要写十个小时所以他就觉得菲利斯的好意其实是在剥夺他的写作空间其实说到这儿我就在想说因为我们现在好像很流行一种话语就是说我们都非常强调主体性那尤其是对于女性来说我们觉得在恋爱里不能够失去自我我们的自我一丁点都不能够耗损
我觉得这当然是对的怎么强调也不为过我们当然不希望一场恋爱谈下来结果你完全丧失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可是在卡布卡的这个例子里他就把这种对丧失主体性的恐惧推到了极致他完全是在脑海当中构建一种想象就是我要是结婚了我肯定就写不了东西了我肯定会变成另外一个人不行不行我绝对不能结婚那我觉得对丧失主体性的恐惧到了这个程度其实也是没有必要的
因为人在一段亲密关系当中,你或多或少都会改变,那这种改变当然有时候会很坏,有的时候会让我们迷失,甚至受到伤害,但是有的时候可能也未必全然是坏事,有的时候会把我们的人生带到我们从未想象过的地方,去看到我们从来没有见到过的风景,我觉得对于这个,我们应该要有一点点的包容度,甚至要有一点点的好奇心。
你比如说其实我到现在我都不会游泳啊很丢人那我真的不会游泳是我们每年都学每年都学不会是因为我每次都会在水上拼命的挣扎然后整个人就会沉下去所有从小到大教过我游泳的人都说你要放轻松你首先要信任水你要信任这个水是能把你拖住的我可真的是信任不了一点
但是我觉得要进入亲密关系,可能我们要做的真的就是一种信任,不是信任对方,而是信任自己,哪怕这种信任是盲目的,可是我们也不能因为内心深处这种毫无缘由的恐惧,就不敢迈出一步。我记得我在 29 岁的时候读到卡夫卡 30 岁写的一段话,然后这段话对我影响非常非常大,这段话是这样说的,他说,
你三十岁但是你疲惫又困顿你担心在这个世界上迈出哪怕一步世界将是一个巨大的陷阱这就是为什么你总是把双脚悬在空气当中我当时看到这段话我就在想说我
我不想这样,我不想当一个把双脚悬在空中的人,我不想因为害怕丧失自我,害怕受到伤害,我就不敢迈出一步,我不想做一个总是旁观生活,分析生活,但是不迈入生活去经历生活的人,生活本身是通过行动变得丰富的,如果我们不去投入,不去真正经历,只是思考,生活就会变得越来越难以理喻,越来越有敌意,甚至变得越来越吓人,
像卡夫卡他人生当中最后的一段真爱吧也可能是他人生当中唯一一段真爱是和一个叫做米伦娜的女性他们真的是心灵相通米伦娜其实是一个已婚的女性了那这段感情其实卡夫卡他还是做出了比之前更大的这个努力不过还是以失败告终
他后来以这段恋情为灵感写了小说《城堡》那《城堡》的主角那也是 K 了他始终是在城堡外徘徊至死都没有进入就像是卡夫卡他始终徘徊在真实的亲密关系以外一方面他其实是很向往得到的因为他恐惧孤独但另外一方面内心的软弱又让他没有能力去跨过爱的这个门槛那这种犹豫和这种矛盾让他既得不到被理解的亲密也得不到
独善其身的孤独但是在另外一个方面如果爱它不只是两性之间甚至不是发生在人和人之间的那其实卡夫卡比他想象当中更成功更勇敢甚至更坚定的就完成了爱的信仰之月只是这个对象不是菲利斯不是米伦娜而是文学
卡夫卡他如此毫无保留的信任文学献出心脏家庭和亲密关系没有给予他的热烈和温柔文学完全给予他了
最后呢再让我们说回到昆德拉毕竟这个是昆德拉宇宙的外言其实除了以上我分享的这些昆德拉他还对卡布卡做了很多别的非常非常精彩的解读那有的其实我们在前面关于不朽的分析当中尤其是最后一部分其实我们谈到比如说卡布卡的小说里面的敌人是不可描述的不可把握的甚至不是什么具体的人或者制度而是某种不可捉摸的东西
就像汉娜·安伦特说她说现代的官僚制度是一种所谓的无人统治一切都是体制化的流程化的所有人都是流水线上的螺丝钉在一个无人统治的社会你发生的悲剧往往是没有任何具体的人能够回应能够去负责的
我觉得这些论述都非常的精彩但是不得不说因为我这次重读了昆德拉对卡夫卡所有的这个论述我觉得他的一些解读其实还是有很多昆德拉自己的自我投射而不是卡夫卡本身的写作意图比如说昆德拉他就认为卡夫卡小说当中的很多情节都能够在一个权力集中的社会找到对应但是呢我并不认为卡夫卡是一个政治化的作家
就像他当时有一篇很有名的日记 8 月 2 号德国向俄国宣战下午游了泳也就是依次世界大战和游泳这件事的重要性是可以并列的卡夫卡他不写政治我觉得不是因为他政治冷感或者是迟钝而是因为我觉得他的内心世界过于敏感和丰富对普通人来说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足以让他勾勒出一个无比动荡的外部世界
当我们去看卡布卡的小说如果是你有兴趣再读的话你其实会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一个发现就是他很少去写人的内心活动虽然当时其实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对其他的德语作家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但是在卡夫卡这里他从来没有让人物有大量的心灵独白他不需要去注解内心相反的他是把内心去外化成了一个场景一个世界比如说一个法庭而让我们每一个人呢都可以进入到其中
我去过布拉格的卡夫卡博物馆我去过两次然后这个场馆呢它的空间就是根据卡夫卡的小说进行了布置比如说办公室比如说法庭然后我当时就觉得其实我进入的是卡夫卡内心被分隔出的一个个空间这个博物馆我当时是 14 年第一次去然后我觉得太好了
因为它其实不是一般的档案馆把它的年表排列出来而是有很强的设计比如说我们都知道卡布塔他是在保险公司上班所以他作品当中很多的窒息感其实是来自于办公室的环境
卡夫卡他自己就说办公室更多的是属于荒诞的王国而不是愚蠢的王国那昆德拉就说为什么这样说呢是因为办公室的环境或者说上班这件事它是一个没有主动性没有创造性没有价值感没有内去力的世界是一个只有服从的世界一个只有无意义的服从和无条件的服从的世界所以
所以当时卡布卡博物馆它有一个巨大的空间,其实就是一个非常让人窒息的办公室的环境,有一个巨大而冰冷的答案柜,然后这个电话铃不断地在响,不断地在响,然后你就觉得这个办公环境实在是太难以忍受了,所以你就能够理解到卡布卡内心的那种处境。当然了,我觉得对于我们大部分人来说,你不用去布拉格,你其实找个班上你也能够去体会到。
所以我觉得昆德拉他说卡夫卡预言到了一个官僚的世界我觉得这个说法本身是没有错的但是那并不是出于卡夫卡的本意说我要讽刺一下社会而是卡夫卡把自己的内心世界外化成了一个置景可是昆德拉本身不是这样的昆德拉本身虽然他也号称自己讨厌政治对文学的介入这个我们前面谈到
但是你想昆德拉他写历史的玩笑他写布拉格之春他写流亡者昆德拉他直面人在政治当中的种种处境所以我觉得昆德拉的那种不关心啊所谓的不关心政治更像是不断在说我不关心政治我可不关心政治谁说我关心政治你才关心政治
最后呢我还想聊聊其实我们今天对卡夫卡依然存在的一些误读吧去年是卡夫卡逝世一百周年所以有很多相关的文化活动然后我们也可以看到卡夫卡它变成了冰箱贴变成了文化山变成了书签变成了这个环保袋而且它被塑造成是一种所谓的社畜嘴剃比如说我看到这种环保袋上经常印着它的金句说我最擅长的就是一蹶不振然后这是打工人专用对吧
但其实卡夫卡他最擅长的明明是升职加薪卡夫卡他是在保险公司工作当时有很多非常有难度的工作比如说追回这个高额保金全公司除了卡夫卡以外没人能够胜任他的工作一共是工作了 14 年然后中间还老是请假但是他的工资涨了几十倍因为公司觉得卡夫卡实在是太重要了虽然你老想走但是我们给你升职加薪你能不能再留下来所以他就不肯
所以他根本不是什么职场差生他明明是打工人之神包括卡布卡家还投资过石棉厂那卡布卡自己作为高管其实也参与了管理工作所以他根本不是牛马他是资本家好吗
这些误读呢当然本身是无伤大雅的可是我每次看到我还是会忍不住叹口气因为我觉得我有一个可能也是理想化和不切实际的奢望吧就是我希望大家对一个作家能够去共情的是他的作品是他的人生是他的困境是他的苦痛而不是他的金句他的形象或者是他被误解的人设
最后的最后呢我还想分享一下我的私人的感受吧就是我从小读书其实有一个习惯很幼稚的习惯就是我特别希望我喜欢的两个作家成为朋友比如说纳伯科夫我非常非常喜欢他他就很讨厌托斯托耶夫斯基但我又很喜欢托斯托耶夫斯基所以我在读纳伯科夫讨厌托斯托耶夫斯基的一些这个论述的时候我心里就在想说
哎呀你们别吵了你别讨厌他了你们两个都挺好的你们成为朋友不好吗可是如果呢我喜欢的两个作家之间有一种相互的欣赏和默契比如说纳伯科夫喜欢普希金那我感觉到的这个快乐就是数倍的甚至有一种这个媒婆的喜悦虽然这个婚事我并没有参与就像是昆德拉他对卡布卡的禅师他对卡布卡的理解他对卡布卡文学遗产的这种捍卫就让我对
他们两个作家的好感都蹭蹭地往上升因为我相信其实阅读《特别美好的时刻》是建立一种超越时空的友谊就是你发现可能最懂你的人他根本就不认识你他生活在两百年前的大洋彼岸而当你有一个同好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你们之间的默契是不需要条件的
所以呢在下一期的节目当中我将邀请一位我非常喜欢的作家和学者因为他也经常会写到昆德拉我在看他的书里的时候我经常会非常高兴我说哎呀这么巧你也喜欢昆德拉而且你的喜欢和我的喜欢是一样的呢很少有人喜欢的点和我们是一样的呢所以呢能够邀请他聊聊昆德拉其实我特别高兴然后甚至有一种不可没白做的感觉
因为其实做播客对我来说其实是多了一个场域或者是多了一个客厅我能够去招待自己喜欢的人去聊聊我们共同喜欢的人所以我非常非常期待下一期的对谈那所以呢也请大家像我一样期待一下我们下期节目吧让我们下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