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情爱，我们也就比一百年前的中国人保守了一百多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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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我是蒋方舟经过前面一系列关于文学非常严肃的探讨非常严肃的一寸之后呢今天我们来一期轻松一点的半寸我们来聊聊情爱

想聊这个话题是因为我前两年看了一本非常有意思的书,叫做《心灵革命,现代中国爱情的谱系》。这本书的作者是美国斯坦福大学汉语比较文学系的教授,叫做李海燕女士,而这本书呢,她是在 2009 年获得了列文森奖。

列文森奖是什么呢?它是海外汉学研究的最高奖项之一,奖励的是海外汉学对于中国的文化、政治、经济等等做出了重大贡献这样的作品。

中国人讲踏山之石可以公寓所以有的时候用外部视角去观察自身可以得到一些非常有趣的思路像我觉得《心灵革命》这本书就是如此它虽然写得很学术可是呢它探讨的问题其实非常有意思那就是以中国近现代的文化史来看这一百多年以来中国人的情爱观究竟发生了怎么样的变化

具体一点,中国文化或者说更狭义的在文学范畴里,大家对于婚姻、女性权利、出轨、三角恋等等观念究竟经历了哪些变化?

我想聊聊这个话题是因为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和我一样的感觉啊就是感觉我们今天无论是面对大众舆论或者是文化作品好像我们对于两性对于情爱我们的道德标准变得格外的狭隘和严苛所以我一直在想那这一系列的变化是如何发生的难道我们天生就是一个比较保守或者说价值观比较单一的民族吗

或者说只有在经济上行期的时候比如说千禧年前后大家的心态才会比较开放呢所以我就试图在这本书当中寻找答案那看完这本书之后我先说我的结论吧那就是对于情爱我们也就比一百多年前的中国人保守了一百多倍吧那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吗就让我们一起进入今天的节目吧

在讲中国人的情爱观之前我们首先要回答一个问题那就是在中国文化里什么时候出现爱情的

当然一方面我们早时候就在诗经里面学过关关居居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求可是另外一方面呢,我们又知道中国作为一个儒教传统的国家那爱情在我们的文化里从来就不是什么登堂入室的情感那甚至情感和情绪本身也是被礼教和三纲五常所压制的

我记得我在高三的时候然后我当时疯狂暗恋班里面最会打篮球的男同学然后当时为了克制自己我就在书桌上刻着存天理灭人欲那这句话呢就是宋明理学里面的话那当时我只知道这几个字表面的意思然后每次我上课发现自己在偷看那个男生的时候我就看一眼书桌上刻着存天理灭人欲然后用铅笔扎一下自己的胳膊非常的变态

但是我当时就在想说那中国古人是不是和我一样变态靠着孝惕忠信礼义廉耻去维系或者说是去捆绑着一个世俗社会的正常运转

可是呢人性它是压抑不住的所以到了明清时期随着尤其是江南地区货币经济的发展和商人阶级的兴起有了资本主义的萌芽那同时随着来的还有一种文化运动的悄然兴起那就是情教运动所谓情教呢就是感情的情宗教的教那情教所对应的当然就是我们前面讲到的礼教

明朝有一个著名的文人叫做冯梦龙他有非常有名的作品是三言二拍那除了三言二拍以外他还编选过一本书叫做《情史》里面是收录了 850 则爱情故事然后他分门别类的排列好里面有丹美的恋物的人仙恋人鬼恋人妖恋人兽恋兽兽恋等等不同的爱情的类型但是

当时的冯梦龙呢不仅没有因此被跨省抓捕反而以此作为自己的思考乃至于一种学派的发端他当时就写过一段话他说天地若无情不生一切物一切物无情不能还相生生生而不灭由情不灭故

这段话的意思就是说有了情才生了万物有了情万物之间才相互关联所以万事万物之所以能生生不息是因为情是不灭的也就是说冯梦龙觉得情才是万物之本他就由此创立了所谓的情教

而在这个情教的大框架之下明朝代表性的巅峰之作当然就是汤贤祖所创作的剧本《牡丹亭》去年的时候呢我是去看了白信隆先生主持制作的昆曲青春版《牡丹亭》当时是在北大连演了三天而我是一个对昆曲一无所知的人但是我当时目不转睛地看了三天我觉得实在是太好看了

那牡丹亭的故事简单来说呢就是大家闺秀杜丽娘她动了怀春之心在梦里和自己的情郎叫做柳梦梅幽会后来杜丽娘相思成疾去世变成鬼魂之后经历了一番曲折最后死而复生有心人终成眷属那当时坐在台下看戏的时候我最喜欢的部分我很害臊地说就是其中的性张力男女主角一对视一拉手然后我就在台下就开始姨母笑

我看过一个说法说,牡丹亭的棋是在于女主角杜丽娘,而不是在于男主角柳梦梅。因为柳梦梅的角色就是中国传统故事里面非常常见的书生的角色,而他们俩感情关系的主导是由杜丽娘所主导的。甚至我们更直白一点说,棋士就是由杜丽娘的情欲所推动的。她在梦中单方面的对柳梦梅一见钟情,然后梦中云雨一帆,

后来她变成了鬼而且就像在梦中一样她完全挣脱了李娇的束缚和羞耻就完全撒开了花然后我觉得当时那一幕我作为一个女生真的都被撩拨的不行了而梦和鬼魂其实都是道德和理性的法外之地所以当杜丽娘她以鬼魂的形态出现在情郎面前的时候她可以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欲望或者用现在的话说她可以毫不掩饰对柳梦美的生理性喜欢

有一个对杜丽娘的形容非常的准确说她是什么人呢说她是一个性早熟的睡美人她对自己身体的感受她的两性意识是随着剧情的发展一步一步解锁的所以当时看这个戏啊看到最后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非常私人或者说很不正确的一种感受

就是我觉得杜丽娘其实她在整个剧里她是独自一个人在一条女性身体意识的萌芽禁锢觉醒苦闷追求放纵痛苦挣扎最后自洽的路上去探索只是因为她是女性而且她大部分时间呢她还是个鬼她做不了什么

所以他需要阳间的一个人在现实当中去替他当这个对抗礼教压抑的执行者所以呢他就找到了柳梦梅那柳梦梅作为男主角我当时就觉得他只是协助杜丽娘走完这趟旅程的一个工具人而已而杜丽娘的棋还在于说他是在柳梦梅的帮助下最后棋死回生了

我们读聊斋或者是读其他的智拐小说其实我们也经常看到一种情节那就是奔放的女鬼在荒郊野里三更半夜去诱惑书生可是她们终究只是女鬼或者说只是做了南科一梦

可是杜丽娘不一样,杜丽娘最后她又起死回生,回到了现实生活,回到了现实秩序,所以杜丽娘她关于女性意识的旅程是格外完整的,到了最后她看似回到了原点,其实变成了一个新的活人,她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完整的女人。

与最大的女情种杜丽娘能够在爱情观上对应上的这个性转版的男情种或者说明清时期最有名的男情种那大家心目当中都会浮现出来一个名字那就是《红楼梦》里面的贾宝玉

去年我是在睡前一直在听《红楼梦》的有声书当时有一次听得迷迷糊糊快睡着了然后听到一个情节是贾宝玉和林黛玉大概第 N 次闹别扭我已经忘了第几次然后当时这宝玉哄黛玉说你放心然后黛玉说我不明白什么放心不放心的话宝玉就叹了口气说你要是不明白这话不但我素日之意百用了且连你素日待我之意也都辜负了

哇,我当时虽然快睡着了,然后听到这真是 heart 软软,真是心软软的,我就觉得你放心这三个字真的是要比我爱你要动人多了,那为什么呢?因为我爱你,它的重心是在我,是我发出爱的表示,做出爱的动作,那你呢?你只是一个接受爱的对象,爱的主动权在我,而我是可以随时收回的。

可是你放心这三个字重点却是在你我是不重要的甚至也是隐身的可是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无所不在在偌大的家府也好在偌大的世界也好那我知道将待遇你是一个无依靠的孤女所以你作也好闹也罢我都明白而且呢我都能接得住所以你要放心无论如何你都要对我放心

哇,我当时听到这儿,我觉得贾宝玉真是天下第一大情种,曹雪芹怎么这么会写?那对于这个问题,她怎么这么会写的问题,其实我心里当然有答案,其实就是因为曹雪芹是在写自己嘛。像文学史上有一个说法,说《红楼梦》呢,它是中国第一本系统性的使用自传式经验的小说。

我们在回看四大名著的时候,我们就发现只有《红楼梦》它大量使用了作者的个人经验。所以我在重读,包括去年在重听的时候,我就发现这个是我读过的古典小说里面最接近我们如今阅读现代小说体验的作品。那大到个人情感,小到吃穿用度,都让我觉得非常的亲近,让我觉得非常的逼真。

甚至我这次重听,我去年在重听的时候,有一些部分甚至让我联想到追忆似水年华,我就觉得曹雪芹好像和普鲁斯特一样,他们都是在做同一件事,那就是尽己所能地去调动他们脑海深处,心灵深处的记忆,他们不断玩弄着记忆的骨牌,在脑海当中去重建童年和青春时自己住过的那座房子。

而为什么自传式的小说它如此的重要,如此的特别呢?因为就像是艺术家,他们不再是画想象当中的上帝,他们不再只是画国王皇后教皇,而是他们忽然开始凝视镜中的自己,他们凝视得如此认真,不放过内心的一丝一毫,他们把镜中的自己当作剖析人性的工具,他们画出了第一幅自画像,于是一个现代性的自我就诞生了。

一个现代性的自我的意思是说,一个人他之所以受到关注并不是因为他取得了多么了不起的成就,他身处多么了不起的历史当中,而仅仅是因为他作为个体就有着自我的不可磨灭的价值。所以我们以这样的视角再重新看贾宝玉,你就会发现他相较于斯大明柱里面的其他角色就是一个现代性的自我。

他比起什么刘备、宋江、孙悟空,贾宝玉没有什么历史功绩,没有什么厉害的才干,甚至没有什么宏大的理想。有的时候甚至因为和女孩子过于腻腻歪歪,还让人有点嫌弃。可是,那就是因为他身上被曹雪芹注入了足够多的自我的灵魂,所以贾宝玉足够的真。那这个真,我不只是说他写得像一个真人,而是一种哲学意义上的所谓的本真性。

贾宝玉他对心灵和情感的真实性要求如此之高乃至于对科举啊官僚啊中校啊这些东西都不屑一顾有的时候觉得这些事很好笑有的时候甚至会感觉到愤怒

而我们前面在提到加谬的小说《局外人》的时候就讲到一个观点那就是当一个人他像皇帝的新衣里面的小孩一样发现一些所谓的构成文化机理的事物比如说社会规范比如说公序良俗比如说温良公俭让那这些东西不仅虚伪而且没有任何价值当有一个人像一个小孩一样他大声说了出来的时候其他人也就没有办法再继续假装下去了

就像《局外人》里的穆尔索他意识到世界只是一个剧场那贾宝玉呢他更是早早地意识到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世条条来去无牵挂其实他们都有相似之处那就是他们都意识到世界和人本质上是割裂的这是他们认识的起点而不是终点因为只有当人脱离了世界当这个世界在他眼中变得陌生的时候他才能够开始探索自己的内心

所以说在《晚明》和《青初》,我们看到了不起的作家从情字出发,开始了对人性真实的探索。现在呢,时间线继续往前,让我们到了晚清,来看看文学当中的形爱观又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在这儿呢,我想讲一个非常有趣的小说,叫做《海上花列传》。这部小说后来还被侯孝贤改编成了电影《海上花》。

这个电影真的非常好看我强烈推荐大家而且我特别建议大家在微醺或者是有点发烧有点生病的时候看因为我记得我有一次看就是我当时在发着低烧然后我当时那个观影体验太神奇了就是因为那个电影很长而且有点闷然后我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我就觉得我好像是在这个青楼里面打盹然后醒来的时候还在青楼当中

这些男女他们就像是在我眼前叙叙叨叨一样就那个真实感和虚幻感同时特别强烈的发生然后我觉得这个是我最奇特的一次观影体验所以我非常推荐大家喝了点小酒的时候慢慢的看一下这个电影中间看睡着了也没有关系因为你醒来的时候发现情节没有什么变化那《海上花裂传》这本书呢是清末一个叫做韩邦庆的作者写的他讲的是上海十里洋场当中的妓院生活

当时的上海是一个发展非常的迅猛乃至于以我们今天的观点看它都有点魔幻的地方比如说根据保守的估计在 19 世纪 70 年代初

在上海登记注册的妓院有多少呢?有 1500 家之多。而到了十年之后,这些外国租界的妓女是占到所有妇女人口的八分之一,所以真的是一个很庞大的数字。而《海上花裂传》就是以此为蓝本,写了在上海的英租界一所名叫长三公寓的妓院的生活。长三公寓的妓院的生活

长三公寓它又被称作长三堂子,而它在这个分类的等级里面是一种比较高级的级院。那长三这个意思是说他们喝茶三元,那这个三元应该是当时的营养,喝酒三元,留宿呢也是三元,里面的活动也是多种多样吧,你可以吃茶,你可以喝酒,所以我在猜测说是不是可能类似于我们今天的高级会所之类的场合。

当时韩邦庆写这本书是用无语写的,它也是中国的第一部方言小说,后来张爱玲因为非常喜欢这本书,所以把它翻译成了国语,翻译成了普通话,后来呢还把它翻译成了英文。所以在这儿首先我想讲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青楼这个场域对于中国文化里面的爱情故事来说如此特别,如此重要呢?

那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说,在儒家的系统里,他几乎没有给女性留出一个去逃离闺讯的空间。就是这些女性她们基本上都是从不能离开闺房的小姐到了不能离开夫家的妻子和母亲,她们生生死死都是要在闺子和庭院之内的。

就像我们前面讲到比如说在智怪小说里面女性得靠做梦或者说变成鬼她才能够谈恋爱才能够向这个心仪的男性去大胆示爱而在以现实为基础所创作的小说当中女性只有要么成为像卧虎藏龙里面的玉娇龙那样的侠女或者说是

南美朝时期的苏小小那样的妓女她才能够离开所谓的闺房去进入到公共空间去结识陌生的男性去挑战道德秩序而另外一方面呢在儒教礼术下的婚姻也没有给谈恋爱去留出空间你比如说婚姻的开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结了婚之后就进入到一种夫妻的纲场和礼仪当中结婚之后你就不能像林黛玉一样天天去吃醋和发小脾气

所以青楼它就成为了某种意义上中国文化当中的伊甸园,它提供了自由恋爱的进步。你比如说,我记得是蒋勋吧,他在评价《海上花》这个电影的时候呢,他就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观点,他就是说中国男人从来不缺女人,有妻有妾,甚至有的时候妾还有好几房,那么他干嘛还去妓院呢?

那男的是去妓院去寻找男女平等去了比如说在海上花这个电影里电影上来就是王老爷后面我们会讲到就是王连生他在怄气谁能给他气怄他还要哄着这个女人那这样的男女关系在合法的社会是不存在的

所以当我们在看《海上花》列传这部小说,或者在看《海上花》这个电影的时候,我们就会觉得里面的男女关系真实极了,他们就和今天的我们一样,他们吃醋,称怪,打情骂俏,假戏真做。在昏昏沉沉的灯光之下,吵吵闹闹,皮皮背背的一生很快就过去了。而小说里面最动人的一段情感,就是发生在妓女李淑芳和书生陶玉福之间的。

两个人两情相悦而书生陶玉甫呢他就要娶李淑芳当正事但他家里肯定是不干百般阻挠最后李淑芳她是染上了肺病最后非常悲惨地死去这个剧情大家听起来是不是觉得有点耳熟因为呢他就特别像小众马的茶花女

茶花女讲的也是一个出身贫寒的女主角,到了巴黎当上交际花,人称茶花女,她和一个富家子弟相爱,但是被这个男方的家里反对,最后茶花女悲惨地死去。我为什么会提到茶花女呢?因为她非常神奇的是中国第一部被翻译的外国小说,而且在中国出版的时候还是光绪年间。

所以他在出版之后就对当时中国的写作风潮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尤其是影响了一大批鸳鸯蝴蝶派的小说

那鸳鸯蝴蝶派它是指的清末出现的一种文学流派主要讲的就是一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其实里面的很多小说我相信虽然当时红极一时但是到现在已经完全被遗忘大家唯一可能会有点印象的鸳鸯蝴蝶派的小说呢就是张恨水的金粉世家但其实呢那个也是有点转型之后的作品了

基本世家当时被改编成过电视剧是陈坤和董杰演的如果没记错的话我当时也天天守在电视机前看到现在还会唱当花瓣离开花朵暗香残留所以呢这个小说还留在我们的记忆当中

那其他这些鸳鸯蝴蝶派的小说他们大部分都受到茶花女的影响结局基本上都是一样的这个女主角她要么突发恶疾要么自杀身亡死得非常凄凉而男主角呢斩断情丝孤老终身就是这些鸳鸯派的作家他们好像有一种呈现女性创伤的癖好就是必须让女性去成为牺牲者去成就男性的某种孤傲的英雄主义形象

而在这我也想吐槽一下就是我觉得这种创作怪癖我把它称之为怪癖其实一直持续到了今天我觉得很多男性作家直到今天还对死去了的白月光这个形象有很多的执念就觉得女的不死男的就没法深情

包括今天我们依然能够看到大众媒体依然在宣传那样的故事就是用女性的创伤或者说是牺牲去成就男性的深情去成就一部伟大的作品依然我们看到好像很多人会为之感动但是我个人呢会对于这种把女性当作要引子的老旧的叙事真的是感到厌烦头顶

我在这样的意思并不是说女性不能够死,不能有某种创伤,我的意思是说在同样的故事之下,其实可以有着更细腻或者说赋予女性更多话语权和叛逆的表达方式。就像是同样面对着女性的死亡,《海上花列传》的处理就要比大部分的鸳鸯蝴蝶派的小说要细腻和高级很多。比如说我们细看李淑芳这个人物,

我们发现其实她并不是一个牺牲品反而她对自己的命运有着很大的主宰权比如说当被男方家拒绝的时候她表现得非常的坚强甚至是刚硬她觉得如果我不能成为一个书香门第家的媳妇那么我宁愿以一个妓女的身份死去我以一个以自己职业为荣的妓女的身份死去而不是去当一个委曲求全的外侍

那包括在生病去世之前她也多次劝她的男朋友搬出妓院她自己呢也不愿意搬出妓院去养病而是宁愿待在环境非常嘈杂的妓院当中她说她不愿意以外世的身份死去所以她最后依然是以一种高度的主体性的自觉

去战胜了社会强加在她身上的虚荣和自卑她觉得以妓女的身份不依附任何人截然一生的死去那这件事没什么好丢脸的另外我觉得《海上花裂传》的厉害之处就在于它处理的男女感情是非常的微妙和复杂的甚至我们都很难单纯地用爱情去形容

比如说像《海上花》这个电影的男主角其实有一个男主角那就是梁朝伟所饰演的王连生就是我们刚刚讲到蒋勋说在电影一开头出现的那个王老爷他在书里面呢一开始是和一个叫做沈小红的妓女相好后来呢

后来沈小红和一个唱戏的戏子偷情王连生很快又在堂子里面找了一个新欢而沈小红发现之后就蓬头垢面大闹一场闹完了之后两个人不仅没有掰反而王连生还大赔不是花钱花力去赎罪最后到了花钱买罪受的程度

所以他们俩的关系是非常奇怪的因为沈小红她又是情妇又是妒妇那王莲生呢她又是出轨的丈夫她同时又被戴了绿帽

而在另外一个方面沈小红和王连生两个人还有一种消费者和服务者之间的关系所以他们俩之间的情感是非常优微和复杂的那究竟是入戏太深弄假成真还是 play 当中的一环呢那其中的这些弯弯绕绕半真半假委曲求全我觉得绝对不是西方同时期的现实主义小说能够企及的程度我记得王德威老师他当时评价《海上花裂传》的时候说得特别好

他说这些人物上演的悲喜剧之所以具有惊人的感染力是因为这些红尘男女都是孤寂的魂灵在生命最不可能的时刻寻求慰藉在自身的堕落当中找到寄托而《海上花裂传》里面呈现的女性角色格外的可怜又可爱是因为她们不是那种我们熟悉的模式开始的时候很纯情受了爱情的伤之后什么也不信变成渣女游戏人间

在《海上花裂传》里面这些长三堂子的女性她们的生长过程某种程度上是反着的她们一开始接受了职业的训练她们一开始就知道爱情的无常和男人的不可信所以她们可以说开局就是百毒不侵可是后面在和这些男性的相处当中在日复一日的耳病丝磨和一种类似夫妻却又不是夫妻的关系当中她们竟然也生出了几分真心来

在职业训练和步步为营的算计当中,他们也有了一点点把自己交付出去的渴望,而浪漫爱这场游戏就变得有几分真挚。他们从游戏的主导,从诱惑者,慢慢地,忘乎所以地去丧失了主动权,他们变得脆弱不堪,而这一趟反哺归真的跋涉反而让他们受尽了伤害。

那我刚刚也讲过《海上花裂传》是本方言小说,是用无语写的,所以大家如果今天去看会觉得有点阅读障碍,所以我更推荐大家去看张爱玲翻译的国语的版本,你在看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其中两性关系的现代性和复杂性绝对不输我们今天的繁华。

那说完了晚清呢我们就来到了五四时期我们前面谈到的王德威老师他有一篇非常有名然后当时很轰动的文章叫做《没有晚清何来五四》

他在这篇文章里面非常不客气地说五四的这些文化精英他们的文学口味其实远比晚清的前辈要窄那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如果再回看晚清的小说除了出现《海山花裂传》这种呈现两性之间人性灰度的情爱小说甚至还出现了侦探小说和带有科幻色彩的小说其实出现了很多不同的类型小说可是

可是呢这些小说都不符合五四那些文化精英的口味如果我们去谈论文学观念上的百花齐放其实五四时期比起晚清不仅是没有前进甚至是有所后退的包括在爱情观念上也是如此

像五四的文化精英他们所推崇的爱情是有一种战斗性在里面的或者说有一种对抗性是用天性去对抗虚伪人性去对抗野蛮善对抗恶而对抗的双方往往是青年恋人和他们封建专制的父母他们的封建专制的家庭所以在五四文化精英的眼中爱情本身具有一种道德的正当性任何阻碍人天性的事物都是值得批驳的

我们现在如果回看五四时期一些关于婚姻啊家庭啊恋爱啊这些观点当然是有很进步的地方比如说爱情自主婚姻自由男女平等等等可是这些进步就像是任何观念先行的作品一样它牺牲了一些人性的灰度牺牲了一些对于真实性的追问

比如说五四时期对中国影响最大的作品之一大家都知道非常有名就是《一不生的话剧玩偶之家》讲这个女主角娜拉本来是一个娇妻后来女性觉醒离开了家庭那当时五四青年看了都非常振奋觉得就是应该追求自由就是应该毅然地与家庭决裂只有鲁迅他沿着这个娜拉出走追问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娜拉

娜拉出走之后怎么办,娜拉又没有钱,又没有谋生能力,那她作为一个女人她怎么活下去,最后呢只能要么回家,要么堕落。这个情况其实放在今天是赶上了很多,但是放在当时是非常非常真实,而且非常难解的,因为当时的社会,当时的文化精英虽然鼓吹自由,可是却没有提供自由所需要的条件,而我们都知道自由是需要条件的。

所以鲁迅他又以这个娜拉出走之后怎么办这个主题写过一篇非常精彩的小说叫做《商事》那它可能是我心目当中鲁迅最好的一篇小说

小说的主角是一对青年男女男的叫娟生女的叫子军他们也是冲破了世俗的偏见反抗家庭追求婚姻自主组成家庭生活在一起可是他们很快就发现生活是具体的爱情是会被磨损的激情是不可靠的所以两个人的命运最后走向了悲剧最后呢一伤一世他们的爱情就是那种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的反面案例

或者说他们的爱情恰恰就是因为真的信了这句话而导致的悲剧你比如说娟生她认为爱情是通向自由的可是当她身处婚姻当中她发现最后她连自由都失去了那这时候爱情也变成了一个可以随意丢弃的东西那在现实层面上娟生后来失业了从为情所困变成了为钱所困

那子军呢他是从一个非常有魅力的新女性最后沦为了一个贫庸的家庭妇女成为了婚姻当中男方的附属品而他越是依靠娟生就越是要逃那最后娟生甚至很残忍地对子军说老实说吧我已经不爱你了而当子军去世的时候娟生他也承认自己对于子军的死是负有全部的责任所以五四时期所鼓吹的一些观点

因为和现实的条件其实差距是很大的所以呈现出了一种不能细想的矛盾性他们鼓励女性去离开专制的家庭但是提供的出路依然只有女结婚员这么一条路可以选他们鼓励真爱无敌婚姻自主可是在婚姻的框架内束缚在女性身上的道德枷锁其实并没有结吧他们去鼓励个体追求自由可是却没有接着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个性

个体为了自由能够支付的成本到底是有多少在这个问题上鲁迅的思考可以说迈出了第一步而同时期的一些女性作家其实是做出了更深的思考和更深的扣温

民国有一位女作家叫做林淑华她写过一个非常非常有趣的我非常想讲给大家的短篇小说叫做《酒后》《酒后》讲的也是一对夫妻的故事小说开始的时候这对夫妻他们刚刚在家里办完新年聚会然后他们坐在一起休息

丈夫就问妻子说你想要什么新年礼物呀然后这个时候妻子呢她就看到有一个男客人醉倒在沙发上这个男客人呢他的已经喝醉了嘛然后脸颊红红的然后眼睛微微闭起来看起来真的是很可爱呢而这个妻子凝视一番说我想要亲这个男的我想要亲这个男客人的脸一下当做我的新年礼物行不行啊这个丈夫犹豫了一下说

行吧然后呢妻子就说那你跟我一起到沙发这边你监督着我亲我绝对不欲举半步赵子想了一下说行吧然后可是到了最后妻子忽然宣布说我不想亲这个男人了然后故事就这样结束

这个小说的写作时间是 1925 年也就恰恰好是 100 年前但是大家有没有觉得其实这个故事放在今天也一点不过时其实还挺先锋的感觉再写写可以被库布里克拍成中国版的大财演技之类的

可是这个小说却戛然而止作者没有继续写下去所以就让我们去思考一下这个让人困惑的结尾那就是为什么妻子不去亲这个男客人呢首先这个妻子她有自己的欲望她对自己的欲望非常的诚实那接下来呢她要求丈夫去体谅自己的欲望好像也没有想象当中的阻力那么大

可是到了最后她没有迈出那一步,而这并不是因为她特别爱自己的父亲,或者说她身上有道德枷锁,其实是因为她依然在婚姻的框架内,而虽然她的丈夫答应了她说你可以亲一下这个男人,但是这个答应是有一个前提的,那就是我们前面提到,这是丈夫送给她的新年礼物。

这个吻是丈夫的馈赠或者说是来自于父权制婚姻的馈赠如果他接受了这个礼物他就会在婚姻当中欠下一笔债而我们都知道那句话命运的馈赠早已暗中标好了价码那总有一天他是要还上这个礼物还上这笔账的

而这笔账最后连本带利滚动的有多少是他不能够去估计的所以说整个故事的结局依然是女性在一种框架下去遵守契约压抑自我最后选择了发户情指户力《酒后》这个小说当时在发表的时候引起了很多的轰动和讨论那我觉得鲁迅当时的评价是最中肯也最准确的

他当时评价林书怀评价这个小说他说他大抵是谨慎的适可而止地描写了旧家庭中婉顺的女性即使有出轨的举止那也因为偶受文九之风的吹拂终于回复了他的故道

那说到这儿呢,其实我想多说几句,去介绍一下林书华这个作家,因为我觉得可能对很多的听众和读者来说,这个名字比起冰心啊,林慧英啊,这些我们耳熟能详的民国女作家来说,好像都有点陌生。那林书华是谁呢?林书华这个人非常有意思,非常的传奇,他是 1900 年出生的。

他出生于一个官宦世家从小就受了非常好的人文教育后来考入了燕京大学还和冰心同学过一年他主修的是英文法文和日文后来呢他就开始在报刊上去刊发文章他写《酒后》这个小说的时候只有 25 岁真的是好年轻好厉害

他后来在 26 岁的时候嫁给了北大一个学者叫做陈希莹那两个人好像听起来也是琴瑟和鸣神仙眷侣可是两个人婚后其实过得并不愉快林书华在 35 岁那一年出轨了一个叫做朱利安贝尔的英国人所以他并没有像自己小说的主人公一样悬崖勒马

那这一段出轨呢热恋一场大闹一番一拍两散最后朱丽安去参加了西班牙的内战年仅 29 岁就死在了战场而林书华最后也回归了家庭但是她也只是和丈夫维持着一种表面上的婚姻关系

这个故事还没完,我觉得接下来的事才是有意思的,当然也可能只是对我来说有意思啊,那就是在朱丽安去世之后,林书华开始和自己前男友的姨妈开始通信,开始和朱丽安的姨妈开始通信,

那这个姨妈是谁呢这个姨妈就是大名鼎鼎的弗吉尼亚乌尔夫那他们之间的一些通信现在在大英图书馆里面是有收藏的根据这个通信显示比如说乌尔夫当时他就有把自己的一间自己的房间拿这个书去寄给林书华包括他还鼓励林书华去写作

林书华当时看了一间自己的房间之后非常的触动,他还给乌尔夫写信,问他说,如果你像我一样身处战乱时,你会怎么做?那乌尔夫非常简单地告诉他说,你要去写下来。所以后来林书华在乌尔夫的鼓励下,用英语写了一本自传,叫做《古韵》。在 1947 年,林书华定居了英国,直到生命的最后几年,他才又回到了中国。

而当我前两天写这个稿子然后在互联网上搜索林书华的时候我相信大家也会跟我一样当你们搜索林书华的时候你会看到类似的标题 35 岁林书华出轨 27 岁老外丈夫当场捉奸却不离婚原因令人唏嘘林书华出轨被撞破丈夫给三选项他的一生能有多荒唐徐志摩的暧昧红颜出轨英国诗人丈夫为何忍辱原谅

我当时看了这些标题啊,我真的就是从愤怒到气笑了吧,就好像是我当时在看到吴尔夫一些在后续的大众舆论当中也是被塑造成了被丈夫包容的疯女人,我的反应也是一样,就先开始是愤怒后来气笑了,后来就觉得很无力,因为我觉得这种对于女性作家的叙事其实加深了一种刻板印象,

那就是所谓的才女她就必须要有常人难以忍受的风流或者疯狂她需要一个温柔和隐忍的丈夫去包容可是人生它并不是一种大众叙事我非常希望大家去看林书怀去看沃尔夫的作品而不是去看尹小浩

你比如说林书华的短篇小说真的很好像《酒后》这篇小说就收录在《花之四》这本短篇集里面如果你去读的话你会发现里面所有的小说的女性意识都非常的超前我们前面提到她的自传古韵后来被翻译回了中文我在搜索的时候就发现这本书的豆瓣评分非常少可见读者也并不多可是我在看的时候我觉得真的很清新炫勇甚至我觉得写得比她的同学冰心要好

也是在看这本书的过程当中我真正的了解到了这个女作家所以每次我向别人去推荐女性作家的时候我都会要额外加一句那就是说你要看她如何书写自己而不是要去看别人如何评价她而这句话在我推荐男性作家的作品的时候我一般是不需要说的

最后呢我觉得以林书华和吴尔夫之间这一段跨国的旺年的女性作家之间的情谊作为五四时期爱新观讨论的收尾非常非常的恰当因为 1923 年鲁迅所忧虑的那个问题在六年之后在大洋彼岸有一个英国女作家在剑桥女子学院做了两次演讲她对鲁迅的问题做出了一个遥远的回应这个问题是娜娜出走之后怎么办而回答是

不怎么办他只需要找到一间自己的房间接下来呢让我们告别五四来到我最喜欢的年代那就是上世纪的三四十年代来从当时的文学作品看看中国人的爱情观又发生了哪些变化那到了三四十年代随着商业社会的发展整个社会呈现出一个非常显著的变化那就是终于有地儿谈恋爱了

前面我们讲到好像男男女女谈恋爱只能去青楼啊但是到了三四十年代有了现代的交通工具有了电影院舞厅公园咖啡厅旅馆谈恋爱的场域一下子变多了而都市生活也开始呈现出一种非常迷人的感官刺激灯红酒绿所以这个时期的爱情也可以变得私密刺激充满了冒险甚至呢有点被得了

在这个时期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就是张爱玲在 1943 年发表的小说《清晨之恋》《清晨之恋》的女主角白流苏是一个风云犹存的离异女性她遇见了超级会谈恋爱的归国华侨范柳媛两个人开始一场势均力敌的爱情游戏

准确来说他们之间的爱情并不算悖德因为都是单身男女但是呢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白流苏他是很希望以婚姻来拴住范柳源一方面就可以让他自己获得生活的保障另外一方面也可以让他在看低自己的亲戚面前争一口气可是范柳源他是坚决不愿意结婚的他是一个黄金单身汉他本身是在英国长大家境也很殷实

那她最早是被白流苏身上这种神秘的东方女子的气质所吸引

所以在范柳源看来他是把白流苏当作是一个需要被解开的谜题一个需要被攻破的堡垒可是在斗智斗勇当中他们也生出了几分真心后来战争爆发你会发现这种爱情的你追我赶你夺我藏的游戏在巨大的这种人类的或者说人性的人道的危机面前显得非常的可笑和渺小所以呢范柳源他也决定结婚最后两个人终于结婚了

小说是这样结尾的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这个她是女她就是成全了白流苏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但是在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谁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谁知道呢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一个大都市侵富了

这个结尾当时就引起了非常大的争议因为战争爆发那么多人死了结果就是为了成就一个女人的婚姻吗这也太轻飘飘这也太自私了吧

甚至是到了今天,那这个他也成为了一些左翼学者还在攻击张爱玲的点,那包括我也看到有左翼学者说,说张爱玲的作品的视野、角度和利益使得她不可能是伟大的作品,那这其中当然是隐含了一种价值判断。

那就是在宏大叙事面前在历史洪流面前在千千万人死千千万人痛苦面前你只去关心个人的情爱这到底算什么呢而大家都知道我是张爱玲的铁粉所以我当然是不同意这种观点

首先是因为宏大叙事它是一种角度但是它不必是唯一的角度所谓历史其实也是由无数人的个人史所构成的而不是只能允许一种声音我们前面讲到米兰昆德拉米兰昆德拉就有一段我自己非常欣赏的表述

他就是说,捷克人他们总是会提到所谓的失去的十年,或者说失落的十年,以此来形容自己的一段人生的时光。那昆纳拉就会问他说,那这十年里,你没有恋爱吗?你没有看过电影吗?你没有在咖啡厅和朋友进行过精彩的聊天吗?你没有看过非常了不起的小说吗?

在这十年的时间里你的个人生活并没有停滞并不是空白为什么你要简单地用一个政治与会去抹杀自己的个人生活呢那对白流苏来说也是如此战争是事实而他那一场爱情游戏同样也是无比真实的事实而且在这个方面我反而觉得张爱玲她做了一个了不起的颠覆那就是用个人的优微的叙事去战胜了公开的政治的叙事

个人的幸福和成败我觉得尤其是涉及到女性的个人的幸福并不一定是和集体的国族的叙事捆绑在一起的就像我去年听我的互联网偶像波米老师在他的节目反派影评我非常喜欢在反派影评里面他聊江元弄那个电影当时呢他看的是嘎那首映的那个版本可能跟过段时间要上映的那个版本还不太一样那他当时评论江元弄那个电影

姜云彤的故事发生在民国年间那张子怡的角色因为被家暴反杀了丈夫被审判可是随着历史的变迁那这个审判的结果和张子怡的命运不断发生变化那布米老师当时就有一个观点他就是说张子怡的个人命运在电影里完全是和国族命运捆绑在一起的因为改朝换代了因为三座大山被推倒了所以张子怡这个角色也被翻案了这就带来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说如果一个人的命运完全是被国族的命运所决定的是由历史的偶然所决定的那么个人的主动性究竟体现在哪里而宣传里面所鼓吹的那种女性主义它又体现在哪里

所谓个人权利它一定是需要争取或者是在某种对抗性当中获得的那如果自由是被赐予的东西那它就不是真正的权利那关于新城之恋我最后还想说一点那就是我们在前面讲到《红楼梦》的贾宝玉里面提到的所谓的本真性那所谓的本真性就是当一个人关注到内心的时候他就会发现那些外部的建构都很可笑

所以说当白流苏他开始关注到自己内心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内心对于范柳源,对于婚姻的渴望虽然是卑微的,虽然是渺小的,但是却是无比真实的,也是因此他的渺小可以侵负整座城市。

当然关于张爱玲的话题是说不完的而今年的 9 月呢恰恰也是张爱玲逝世 30 周年如果大家感兴趣的话其实我是很想做一系列节目来聊聊张爱玲能够去更完整的进行探讨尤其是我很想聊聊她被谈论的比较少的后期的作品所以如果大家想听的话就在评论区给我留言吧

那说完了郑爱玲呢,再让我们聊聊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文学史或者文化史的一个很大的变化。

那就是随着弗洛伊德等等精神分析的理论在中国的应用和流行有一些非常敏锐的作家他们开始把精神分析的理论他们开始把性心理的认识应用到了小说里而在这儿呢我想聊的小说是民国的非常有名的作家施哲存在 1932 年的小说月报上发表的一篇小说叫做《石秀之恋》

施哲存先生真的非常了不起我小时候在课本上读过他一篇一时流的小说好像叫《梅雨之息》吧然后当时觉得哇好细腻啊放在今天也不过时他在三十年代的时候主编过一本叫做《现代的文学刊物》那我觉得非常了不起的是说里面刊发的一些文章是和当时世界上面最前沿的文学潮流可以说是毫不过时甚至说是齐头并进的

那《石秀之恋》这篇小说呢是他改写水浒传里面关于石秀的故事去年的时候呢我家里人在重看老板的水浒传的电视剧然后我也跟着看了两眼然后看着看着我就非常小心翼翼地问了我家里人一个问题我说

这里面的英雄好汉是不是都有点艳女啊像宋江怒杀颜婆媳武松把潘金莲的五脏六腑都掏了出来卢俊逸凌迟了老婆假释而我们后面要讲到的石秀呢则窜躲去寡了兄弟的老婆潘巧云当然了在这些小说包括电视剧里面这些女性都有不得不死的理由主要是她们不真洁不检点对吧

但是我当时在看的时候觉得有一个很奇怪的感受就是这些梁山兄弟的情谊往往是通过一起杀了一个女人所缔结的他们的盟约是建立在女性的尸体之上他们的杀血为盟原来杀的是女人的血我记得我在小学的时候班里的男生有的时候会学着三国或者是水浒里面的角色然后非常有仪式感的拜把子有的时候真的还会用那个小刀然后拿破手掌滴几滴血在水里面每个人喝一口

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仪式呢在《心灵革命》这本书里面他就提到一种人类学家的观点说为什么男性的拜把子需要仪式说这个仪式其实是一种重生因为在一些封建的或者说蔑视女性的文化里面男人认为自己从女人的身体里生出来这本身是一个缺陷而为了克服这个缺陷他们需要一种仪式让自己从男性的同盟当中重生

那关于水浒传是否艳女,其实这个相关的讨论已经有很多,在这儿呢也不是我讨论的重点,而且我本身也会认为说一个作品很难去超越它的时代,那这种跨越时代反过来的鞭尸和讨伐其实没有特别大的意义,所以在这儿呢我们就不去讨论水浒传的艳女问题,我们来着重分析一下石秀这个文本。

在《水火传》里面石秀是屠夫的儿子他因为打抱不平认识了杨雄两个人就结为兄弟他们合伙经营肉铺后来杨雄出差石秀就发现这个杨雄的老婆和一个银僧和一个和尚偷情然后他就告诉杨雄说你老婆跟人偷情结果他就被潘巧云反咬了一口那最后呢石秀是设计不仅是杀了银僧还和杨雄一起在郊外的小山上

把潘巧云甚至潘巧云的丫鬟一起都剁成了碎片最后呢他们投奔了两山我复书完都想叹口气我就不评价这个故事了我们来讲讲施哲存是怎么重写这个故事的在小说的开篇他讲到刚刚来到杨雄家的石秀躺在床上想事情他先是随便想了想自己的好兄弟然后呢就开始在脑海里面反复去回味着潘巧云

潘巧云穿了什么潘巧云穿了一件杏黄色的绸衫潘巧云的胸前有一片乳白色的肌肤然后呢他又开始幻想那潘巧云现在在干嘛呢在他的脑海里他想象着潘巧云举着灯跨过门槛然后结果不小心把拖鞋滑落了然后光着脚去勾鞋子也是个非常撩人的细节

那在这插播一句就是张爱玲的红玫瑰白玫瑰这个小说里面其实也有类似的情节是讲到镇宝看到红玫瑰而红玫瑰恰好也是他兄弟的老婆所以我觉得张爱玲当时可能是受了这篇小说的影响

我们回到《石秀之恋》这个小说随着石秀他一层一层的思索一层一层的对潘巧云身体的这个描摹其实作为读者的我们我们已经大概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他就是一个有点变态的偷窥狂

他对于兄弟老婆的情感逐渐升温他也随之变得越来越压抑乃至于越来越变态小说有一个特别精彩的情节这个情节呢在原著里是没有的是施泽春加上的就是在小说的中段当时石秀和一个妓女共度一晚结果那个妓女啊在笑离子的时候不小心把手指头割破了然后石秀就看着这个女人手指上面的血

他就觉得这个雪像红宝石又像夏夜里面的流星他觉得实在是太美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美景而就是这一滴雪彻底激活了石秀内心的扭曲和嗜血小说后来就沿着《水浒传》的剧情最后发展直到石秀穿夺兄弟杨雄,寡了潘巧云

在潘巧云在石头上求情的时候石秀觉得心里十分的舒畅和满意而小说的最后非常精彩里面讲到杨雄他对着妻子的尸体呆立着手足无措而石秀这时候才开始有点愧疚他觉得自己好像欺骗杨雄做了什么上当的事可是同时他又看到旁边的古树他看到古树上有很多饥饿的乌鸦在啄食着潘巧云的心脏

读到这儿我当时真的是浑身鸡皮疙瘩我觉得施哲存对于这种感官的描写实在是太细腻太大胆了

古奇润一郎也不过如此川端康城也不过如此大道珠也不过如此我觉得昆丁也不过如此吧而差不多是在 1992 年的时候施舍逊先生在给朋友的信当中写到他说我和施奈安写的是同一个石绣两个石绣所不同的只是描写的角度不同水浒当中写的是石绣的表我写的是石绣的里石绣的里子是什么呢就是一个 incel 啊就是一个混沌中年史啊

虽然我觉得现在对于所谓的有毒的男子气概的认定有一些扩大化但是实秀它是真的字面意义上有毒的男子气概啊

而当我们以一种神经官能症的目光重新去审视我们曾经推崇过的一些古典男性英雄的时候我们就会发现其实驱动他们的其实是一些有些扭曲的情感比如说对女性的厌恶尤其是当女性成为兄弟之间情感阻碍的时候那这种厌恶就到了不得不除掉这个女人的程度

比方说他们对于情感和感性的否定,比如说他们对于欲望的过分压抑,这些有些变态的心理最后都被美化成了一种对道德纯洁的追求,一种美德,或者说是一种男子汉的坚强。只有当施哲存这样的作家和知识分子敢于去挑衅这些形象的时候,我们才能够看到这些所谓英雄的内力,我们才会发出一些惊呼,说,啊,原来如此啊,原来你是这样的男子汉啊。

在《1984》这个小说里面有一句名言我经常引用说他们害怕爱因为爱创造了一个他们无法奴役的世界那这句话适用于奥威尔比西亚的政治反乌托邦我觉得也同样适用于一个兄弟的乌托邦那他们害怕爱是因为爱创造了一个他们无法面对自己弱点的世界

而最后呢让我们回答一下我们在开篇的那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今天的我们比起一百年前反而变得更保守反而我们的道德标准变得更狭隘了

在上一期的节目当中,我和唐诺老师聊到一个话题,那就是伟大的作品,或者说殿堂级的作品,往往是在道德上有一些挑战我们,有一些挑衅我们的。但是今天呢,我们的文艺作品好像留为了一种较为合理的道德品用。而我们也可以设想一下像《海上花裂传》、《石旧之恋》这样的作品放到今天,我觉得可能连被批评三观不正和被举报下架都是轻的。

而这种情况这种变化又是如何发生的呢嗯 我好像很难给出一个一句话的答案但是我想通过我们前面的分析去试图探讨一下这个问题

纵观我们前面谈到的一百年前中国近现代文化当中对于情爱的讨论那我会发现一个规律就是当情爱这个问题变得公共化变得社会化变得政治化试图和某种理念比如说国族比如说自由比如说英雄主义去结合的时候

关于情爱的叙述很容易就变得很空洞甚至变得很失真而只有当对情的讨论回归到个体回归到私密当一个人开始面对自己对于欲望的诚实对于道德的怀疑对自身软弱性的承认的时候对情的探索才真正的有可能发生也才能够真正去抵抗文化或者是外部环境对于人心的一种异化

而有什么东西是绝对个人绝对私密的呢我能给出的答案就是身体

那大家如果听完这个节目的话其实会发现我们一开始讲到的是牡丹亭一开始讲到的是杜丽娘我们最后讲到的是石秀之恋其实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它们都是关于对身体欲望的书写这种书写不断地深入最后到达了一个我们一言也忘不到底的深渊所以说对于身体的书写可以说是最为私密的一种而这种探讨其实到今天依然在延续

我今年看到的最好的作品呢是在北影节上看的是挪威的电影叫做《梦》它本身是性爱梦三部曲我只看了这个梦的这一部这部电影也是今年柏林的金熊奖得主电影的主角是一个青春期的女孩子

他能暗恋自己的女老师,他就把自己的少女情绪写成了日记,在这个日记里,他也谈到了自己和女老师之间的一些肌肤的接触,一些身体的渴望等等。后来呢,他就把自己的日记给了他妈妈,给他姥姥看了。而且他妈妈和他姥姥刚好也是不同代际的女权主义者,包括他姥姥同时还是一个诗人。他妈妈和他姥姥在看了日记之后,出现了完全不同的反应。

他妈妈看了这个日记,先开始是很愤怒,很担忧,因为觉得自己的女儿被性剥削了,因为虽然是女儿去暗恋女老师,但是老师毕竟是一个权力的上位者,所以呢,他是觉得担心自己的女儿是被性剥削了,可是很快,他就觉得自己的女儿的日记写得真的是很好。

他就跟女儿说说你一定要出版这本书你出版这本书啊对 LGBTQ 这个群体很有意义然后听到这个话他女儿就懵了他女儿说我只是暗恋我的女老师我怎么就成了酷儿的代言人了

而相比较而言呢她的姥姥虽然年纪更大但是作为第一代的女权主义者反而更能理解孙女日记当中那种性意识的懵懂她的姥姥在面对自己衰老的身体的时候她是感觉到深深地羡慕着自己的外孙女因为姥姥作为小有成就的诗人虽然她在生命的后段拥有了知识拥有了语言但是到了老年她向往的其实只有身体只有单纯的拥抱只有肉体之爱

而我觉得这部电影讲的主题之一那就是四人书写一旦被公共化之后遇到的困境当日记出版的那一刻它就不再是个人记忆而变成了公众的甚至是变成了人人可诸知的一种谈资你比如说少女和老师之间这种朦胧的情感究竟是女老师性霸凌了女学生还是女学生诱惑了女老师太多人都可以从他们的角度给出评价

而到了电影的最后呢这个书出版了而这个女孩她也不是在电影一开始的时候那样非常敏感柔软脆弱的样子而是变得成熟世故她开始和一个肤浅的男孩子去谈肤浅的恋爱而她生命中那部分私密的记忆随着出版随着公开那个记忆已经永远地离开了她

我有在看这个电影的时候就在想说我们今天的大众舆论其实很像是电影里面女主角的妈妈我们熟悉各种词汇性剥削性霸凌我们可以准确地识别出男性凝视女性凝视我们可以敏感地意识到故事当中哪一段情感是被得的哪个词汇是有道德争议的我们可以轻易地在阅读过程当中发现我们不舒服的地方可以站在公众的视角下去审视一部作品是否符合大众公约数是否会所谓的带坏小朋友

可是在我个人而言我反而会变得越来越像电影里面的姥姥单纯地把身体看作身体欲望看作欲望任何对于肉身经验诚实的记录和探索我觉得都是可贵的这里面没有对错可言文学不同于影视短视频社交媒体的地方就是当你打开一本书你发现作者不是面对着成千上万人在说话而是在和你进行一对一的交流

所以我也希望大家在读到一本书的时候读到作者对你去讲述最私密最个人的经验的时候你也不要把作者当作是一个陌生人而是把他当作一个朋友吧就像是你听你的朋友讲秘密虽然这个秘密可能不符合你的朴素的道德观但是因为他是你的朋友所以你也能够给他理解给他宽容给他或许有一些不公正的偏爱

或许当我们打开一本书翻开第一页的时候我们能够和作者建立一种拉钩钩式的默契和信任那就是我们相信作者接下来要讲的是只有我们俩才能知道的事那么我们今天的节目就到这里了让我们下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