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灌水08: 刘家琨获普利兹克奖：社区与日常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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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欢迎收听由群岛出品的城市罐头,我是姚今天只有我一个人,然后今天是一期紧急加更的灌水节目北京时间的 3 月 4 号晚,建筑界目前大家公认的最高奖普利兹克奖揭晓了 2025 年的得主来自中国成都,生活在玉林街道的建筑师刘家坤消息一出,昨天晚上我的朋友圈一片欢腾,然后我和小王说

大家这种扬眉吐气和欢欣鼓舞的感觉几乎是已经一种被遗忘的情感体验了实际上中国建筑圈或者说全世界的建筑业界吧是一个文人相亲特别严重的地方每年的普奖都免不了大家一同争论比如说关于价值观的导向关于这个奖是不是越来越变成了一个回顾性的奖项

颁给那些快要离世的人然后从而失去了前瞻性甚至 13 年前第一位获奖的中国建筑师的争论到现在都还在持续所以反观今年的情形如此的众望所归就显得特别的有意思用我好朋友的话说就是普利兹克奖终于证明了自己当然这句话是玩笑话

但是总之呢就是想跟对建筑感兴趣和仍然关心我们这个行业的朋友来聊一聊为什么是刘家坤以及为什么我们会这么开心

首先我们先来介绍一下他是谁刘家坤 1956 年出生在成都 78 年成为高考第一届恢复以后的大学生进入了重庆建工学院也就是现在的重庆大学毕业后他进入了设计院工作一边上班一边写作后来甚至有几年几乎没有在做建筑设计是在专心的做文学创作

但是因为说实话,他的小说我其实没有看过,所以这里就不对这个他的文学成就多做评价了。然后他的个人实践是从 1993 年开始的,一开始他是同罗中立,何多玲和展永明这些四川艺术家们一起合作,然后给他们来设计工作室。啊,

然后后来到 1999 年成立了加昆建筑也就是他的事务所就直到了今天刘加昆是新中国第一代的独立建筑师他成长的环境和那个时候中国建筑的大背景我就不在这里赘述了这个其实可以单独的聊一整期的节目但是我打算在这里简单的介绍三个项目来给不熟悉的朋友介绍一下

这里我首先要叠个假我们在聊中国建筑的时候特别是做公共讨论的时候总是会有一种为尊者会的小心翼翼说实话其实我挺不喜欢这样子的风气虽然我还是一个建筑小学生但是呢就是还是想抛砖引个玉其次呢就是说我讲的都是主观看法可能跟建筑师本意会有出入也不一定对有时候也免不了

对有些事情简单化和概念化所以大家批判的听就可以了另外就像前面我说的我到现在还是很兴奋所以接下来可能会带有一些我自己对于刘家坤的投射和这个非常难以避免的浪漫化的倾向也希望大家不要骂我

然后其实我觉得用语言来介绍建筑效率很低然后也非常困难所以我不太会介绍这个这些房子的具体形式和做法啊就讲一些泛泛而谈吧然后大家感兴趣的话啊务必去找一下相关项目报道或者有条件的话可以去实地探访一下之后我们也会把几个项目啊和刘家坤他们网站的链接放在我们的 show notes 里啊

第一个项目我想讲的是鹿野院,其实也是刘家坤可以说是成名作吧也是我知道刘家坤的第一个项目他是在 2002 年建成的一个在成都郫县乡村里的佛教石刻博物馆很长时间以来鹿野院都被看作是中国建筑的一个斯卡帕式的代表

这样宁静的氛围然后精心设计的园林式的参观路径然后还包括出色的材料表现力以及对建造工艺的思考特别是有些空间的瞬间神似斯卡帕的卡诺瓦雕塑博物馆

所以在早年呢他会被视作一个非常典型的中国地域主义的这么一个案例和建筑师当然补充一下这个背景吧就是中国建筑师在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其实都在讨论怎么结合传统文化和现代建筑如何消化改革开放以后

50 年代到 80 年代中间世界经历的这几波建筑风潮突然在一个时间点涌进中国大陆带来的这种信息过剩陆也院其实就是在这个时间提供了这么一个重要的素材然后甚至是给后续很多带有中国园林概念的这种空间实践的一个先生

所以放在当时的时空里,我想刘家坤一定也是有这种意图的,不过我觉得今天看起来这个项目更重要的是,刘家坤似乎已经对于建筑设计所在的具体语境展现出了足够的重视。

具体的来说的话就是这个项目其实是本地村里的施工队来做的施工所以为了实现当时国内几乎看不到的塑混凝土外墙的效果他决定在室内用砖先砌一面墙然后再利用砖墙作为混凝土的内模板来做外面的混凝土的浇筑这样呢既满足了他想做一块

巨石一样房子的这样子的创作意图然后又能让工人利用相对熟悉的砖的这种砌筑方式来保证整个房子的施工精度

最后为了专强不影响室内佛像的展示效果他又很坦然的给这么有创造力的建构方法的面上抹了灰刷了白漆然后这事后来还激起了当年一段关于这种建构真实性表达的讨论也非常有意思如果大家感兴趣可以找来看

用刘亚坤自己的话来说这是一种低级策略给不熟悉的朋友简单讲一下的话就是低级 low tech 对应的就是高科技高技术 high tech 啊

当然了这里刘亚坤所用的跟后来很多项目的技术怀旧其实是很不一样的刘亚坤在这里强调的是一种实用主义的同时又不放弃作者性的方法他没有浪漫化乡村工匠的这种传统方法也没有把自己摆在一个雄心壮志精心设计一切又受制于项目条件没有办法施展的悲情英雄的位置

其实他也大方承认过这个低级策略不是什么建筑宣言和坚持只是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同现实和解的路径而且这种为社区建设的同时让社区建设的态度也是他更大建筑理念的一种反应吧

其实往后说的话就是刘阿坤后来的项目走进了大城市然后在更好的条件下施工他也并没有在每个项目上都坚持使用这种低级而是因地制宜的就是说实用性的来看待这些技术手段接下来另外一个要讲的例子就是让刘阿坤在国际上开始民生大造的项目在位于成都青阳区的

西村大院这块地原本是一个高尔夫球场加游泳馆开发商希望把它打造成一个文化商业和体育综合体建筑师这里的策略呢是环绕场地做了一个巨大的河院然后外面是舒适的街道尺度的商业带着外走廊里面有各种的廊桥框架分划分出来的体育场绿地和公共设施

具体的说其中有大量的建筑材料也使用了本地熟悉的砖瓦以及景观植被上大量的竹子等等等等吧

但同样的这里除了经济性之外它其实不是想要附一种文人士大夫式的审美的鼓这个我们等一会再说这个大院的原型呢其实是计划经济年代许多城市居民都很熟悉的大院生活的再现它是一个完全对于成都市城市环境

因势力导的这么一个由外而内的设计我昨天看到小红书上有一个对于刘家坤得普奖的批评是说为什么给这么一个改革开放感这么强的建筑师他的建筑看起来都很过时我觉得特别有意思

其实可以理解像我这种在人情疏离的商品房里长大的小孩看到这么一个 10 年代新建的形式粗放的大院子会觉得有所谓的改革开放感尽管我其实是觉得西村大院的这个形式处理上是非常成功的

提到这个我想说的是我们对中国城市的问题其实是有很大的共识的比如说尺度太大的封闭街区比如说千篇一律的商品房小区对于街道生活的破坏还比如说公共空间的缺失像彪所说的附近的消失等等等等但我们其实常常对到底要如何重建这个附近是没有概念的

人阿坤在西村大院构建的这种集体生活的容器可能恰恰是一个很好的答案外面为周边的高层住宅楼设计了一个市井的舒适空间然后再在里面承载着一些回归的价值特别是对于本地市民非常珍贵的一种生活方式的回归好我们说回到刚才我们讲的地方材料的部分

这里按刘家坤自己的话说青砖绿瓦和竹下喝茶都是成都人对于理想生活的想象他说自己想让这个项目有一种成都感所以这里对于这种传统材料的使用我想说跟我们时常看到的所谓什么唐风送运和传统园林的审美

呃是特别不同的他不是来自建筑师主观的这种文化想象呃相反他是一种呃自下而上的一种谦虚的人文关怀呃非常抱歉这里我又想虚空锁个敌呃

以前的节目朋友听了会嘲笑我就是特别喜欢动辄说建筑学了如何如何中国建筑师了如何如何但我这确实还是想再说一下就是我的前辈建筑师们在处理自己身份焦虑的时候很喜欢强调自己是文人里面有一点士大夫高山流水和兼济天下这样子的意思都在吧

以此来建立自己受的现代建筑教育和自己文化背景之间的关系然后同时用来弥合自己的审美追求和对于公共性责任的这么一个事情吧但是我想说其实刘家坤在西村大院里其实就是最基本的人文主义精神的态度这可能是我们走向公民社会走向公共生活真正该有的态度吧

这几年伴随着乡村建设的浪潮有一种著名的说法叫做中国城市应该向农村学习这里我就不提是哪一位讲的了但我觉得这个说法作为一个公众传播的 slogan 是非常非常不负责任的中国的城市农村都是非常复杂的课题每个城市每个农村每个不同的区域也有各自具体的状况谁学习谁也解决不了问题

所以刘亚坤这个项目算起来的话建成也已经有快十年了我想他最宝贵的不是为我们提供了某种具体的形式或者某种新颖的语言他提供的是一种我们在中国城市解决问题的范式以及态度最后这个项目我想介绍的是大运河航钢公园

大运河航钢公园是刘家坤刚刚落成的项目说实话之前我并没有仔细的看过在昨天得奖消息出来之后我跟我的好朋友体积建筑的合伙人梁骏就开始狂聊然后他跟我说起这个项目发了一些他拍的照片我挺震撼的所以就趁热打铁作为最后一个例子来讲一下

杭刚的工业遗存其实保存的特别完整有非常宏伟的桶仓然后挺拔又高耸的烟囱还有横向展开的大厂房刘亚坤自己也说这么大的项目他自己没做过也不会做但到最后刘亚坤交出来的答卷是非常简单的他就几乎只用了一种元素来处理这么大的一个问题就是用绣红色的混凝土柱和混凝土板

组成的廊道和坡道把整个工厂给缠绕起来对于这么一个完美的建筑画布他反而选择了最简单的手法甘愿为这个工厂的复杂性让路给工业景观搭建舞台梁骏跟我讲的原话是大巧不攻已入画境

我俩一边感慨这个项目的简单就是说它不仅仅是准确又易懂的场所策略而且还有整体叙事技巧跟技术上的简单

对于我们这样的年轻建筑师来说呢这是一种就算敢想也不敢做的打引号的普通的建构然后我俩又不可避免的对着照片鸡角嘎啦说起藏在这种一目了然之后的花的心思比如说混凝土模板的对缝比如说不同廊道的排水策略不同的截面之类的只有建筑师会关心的玩意儿

但最后又忍不住感慨能在这么大规模的项目里面把问题简化到诸如落水管和地砖这样的层级上也足见功利了当然这个功利不是讲他有多天才的创造力而是话又说回来我想一定有很多人跟我一样觉得刘亚坤的形式感其实不是国内最好的那几个人

这个功力是说刘亚昆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而且知道自己做到哪里就可以了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尝试过画画或者是平时喜欢画画建筑这个玩意儿有时候就跟画画一样其实是做不完的你永远可以继续刻画那些细节但是难点在于你知道什么时候停笔画到哪里恰到好处的判断很多时候才是决定性的

好了到这里三个项目就讲完了不知道大家怎么想行业外的朋友有没有去搜索一下图片或者报道来看看我其实还挺好奇大家的反馈

像在陆也院那一段里说到的刘家坤最让我佩服的点在于对建筑设计所在的具体语境的准确判断这个稍微有点绕哈就是这个具体语境包含的东西特别多比如说它有场地的具体条件比如说有

这个地方的文化和这个社区的生活习惯还有更多的更现实的比如说来自甲方的具体诉求以及其他的参与方的关系

然后也有非常重要的前面也反复提到的对于这个技术语境的把握类似于我们用什么样的做法能够达到一个不错的效果并且它更经济更好实施更容易控制的这种放松感

当然了作为对比的话又不免捞到一些建筑师们的通病比如说像用力过猛或者欲望太强希望在房子里塞下巧妙的结构特别的空间真实的材料然后最好还能跟什么别的艺术形式勾连起来

然后呢这些设计在一个个被甲方的预算当地的法规和施工队的这个施工水平狠狠的揉搓一遍留下很多很多的遗憾

和朋友们聊这一次得奖的为什么是刘家坤而不是北京上海的这几位的时候大家回答其实都特别的一致就是说北京上海的大家想要的太多了想要的多包袱就重包袱重了设计里面裹挟的东西就多了然后最后就变成了一场期待天时地利人和的碰运气比赛

我没有见过刘家坤但是从各路搜来的二手资料来看我感觉他是看得开的到这儿又免不了说起成都家坤建筑的办公室在玉林南路的一个老小区的六层他把两户房子打通做成了办公室现在都说成都如何松弛如何有烟火气那按照四川人的说法玉林可以说是成都里的成都

在北上广的建筑师把目光投向瑞士投向西班牙投向日本的时候刘家坤一直都留在这样子的具体的社区生活里

最后再岔开说一下吧其实这几年对于刘家坤的讨论我的直观感觉是没有早年那么多了就这事还得从自媒体时代明星建筑师们开始出圈说起大概 15 16 年吧一些媒体关注到这个建筑行业然后发现了建筑设计其实是能够带来相当多的审美价值的然后这种审美价值是完全可以商业化的

就跟我们现在聊的线下经济的场景消费很像我们往期节目也讨论过类似的现象很多次总的来说就是大家越来越多的以消费者的视角进入建筑然后在无聊的日常生活之外人们就开始期待网红建筑给大家带来这种戏剧性的瞬间的刺激然后当然了这些空间还有作为影棚的价值来表演精致生活

这样的变化说起来其实挺复杂的除了涌现出来一批爱用花绿护梢装饰的装修建筑师之外也让很多认真做建筑的明星事务所在传播上考量的越来越多就是说做好房子未必够我们还需要足够的独特我们希望能够在

中国的建筑史上留下一笔来引起足够的关注这样的诉求显然是超越建筑本身的然后建筑师们不知不觉的就变成了社交媒体上图像在生产链条的一环反过来说这段时间里刘亚坤慢慢从建筑系学生们喜欢讨论和赛博斗区区的英雄池里面慢慢淡出了

反而是工作以后的大家呢越来越多的讨论刘家坤越来越喜欢刘家坤每次说起蒲匠如果再给一位中国建筑师的话给谁的时候大家都会说哎呀怎么都该给刘家坤了吧然后后面再续一段千万别给那谁谁谁之类的这种评论就是老毛病了对吧见不得别人好

当然前面说这么多不是说刘亚昆就是一个不求名利的世外高人而是说他保持住了一种平衡在处理这种流行和自己思考之间处理各种议题之间然后包括处理跟体制的关系跟资本的关系当然还有跟媒体的关系都处理的恰到好处他在这么一个

让我们感觉是当代建筑传播的这么一个外部然后获得了这样子的成就说到这儿做个总结的话我觉得不如就直接用普利兹克的颁奖词得了反正我应该也写的没有比他们更好这里我就读一下头两段完整的大家就请一部 show notes 的链接去看吧颁奖词这样写

刘家坤将乌托邦与日常生活历史与现代集体主义与个体价值等看似对立的事物编织在一起设计出了支持和彰显普通市民生活方式的建筑他秉承建筑环境的超越性力量通过文化历史情感和社会等各维度的协调以建筑凝聚社区激发人文关怀并升华人类精神

2025 年年度评委会的评审词指出

刘家坤的作品以其深刻的连贯性和稳定的素质摆脱了各种美学或风格上的束缚对新世界进行了想象和建构他所倡导的是一项策略而非风格从不依赖于重复的方法而是基于每个项目的具体特征和需求以不同的方式进行评估换言之刘家坤立足当下

因地制宜的对其进行处理甚至为我们呈现出一个全新的日常生活场景除了知识和技术之外他为建筑师的工具箱增添的最强大的工具是常识和智慧最后的最后吧我想康刘老师之凯说句漂亮话

其实刘家坤也许不需要这样一个美国基金会颁的奖来证明什么但是就是在这个如此低落的年代里面我们这些低落的建筑师们真的很需要这样一个奖来告诉我们真诚的设计和坚持自己喜欢的事业是有价值的更重要的是把这种对于城市对于社区的坦率关切带回来

为我们正本清源重新认识一下建筑设计的本质最后我想说我好像已经说了好几个最后了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想说这是一次建筑学的胜利尽管我忍不住吐槽了很多现状忍不住揶揄了很多的前辈但还是要说这是中国独立建筑师的胜利是 90 年代以来的独立建筑师们一起开拓的道路然后

这一句话我猜刘亚空老师如果听到的话也一定会同意我这是成都和玉岭的胜利这是社区的胜利最后我借用我的朋友小宇在朋友圈发的一句毛泽东的诗来结尾牢骚太盛防长断风雾长移放眼亮节目的结尾是一首来自荷兰乐队音音的歌叫做《The Rabbit Hunts Tiger》

祝大家积蓄力量像加昆一样做狩猎老虎的兔子谢谢大家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