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来：一滴水经过丽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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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水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一路怎样滋养出了生命又让生命有了属于它们的意义我们难以觉察一滴水一生的形成但那进入我们身体的分明是它们从岁月中远离我们的也是它们与您分享阿莱的文章《一滴水经过丽江》

我是一片雪轻盈地落在了玉龙雪山顶上有一天我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坚硬的冰和许多的冰挤在一起缓缓向下流动在许多年的沉睡里我变成了玉龙雪山冰川的一部分我望见了山下绿色的盆地丽江坝望见了森林田野和村庄

张望的时候我被阳光融化成了一滴水我想起来自己的前生是从高空的雾气化为一片雪又凝成一粒冰之前也是一滴水是的我又化成了一滴水和瀑布里另外的水大声喧哗着扑向山下

在高山上我们沉默了那么久终于可以敞开喉咙大声喧哗一路上经过了许多高大挺拔的树名叫松雨山还有更多的树看满鲜花叫做杜鹃叫做山茶经过马帮来往的一道经过那西俗村庄里的人们他们都在说

丽江坝 丽江坝那真是一个山间美丽的大盆地从玉龙雪山脚下一直向南铺展开去视野尽头几座小山前人们正在建筑一座城村庄里的木匠和石匠正往那里出发后来我知道视野尽头的那些山叫做象山 狮子山

更远一点叫做比加山后来我知道那时是明代纳西族的首领牧师家族率领百姓筑起了名阳世界的四方街四方街筑成后一个名叫徐霞客的远游人来了把玉龙雪山写进了书里把丽江古城写进书里让他们的名字四处流传

我已经奔流到了丽江坝放牧着牛羊的草垫上我也要去四方街但是眼前一黑我就和很多水一起跌落到地底下去了丽江人把高山溪流跌落到地下的地方叫做落水洞落水洞下面是很深的黑暗曲折的水道安静的深潭在充满寂静和严实的味道的地下

我又睡去了再次醒来时间又过去了好几百年我是被亮光惊醒的我和很多水从象山脚下的黑龙潭冒出来咕咚一声翻上水面看见很多不同模样的人黑头发的人黄头发的人黑眼睛的人蓝眼睛的人我看见了潭边的亭台楼阁看见了花与树

我还顺着人们远眺的目光,看见了玉龙雪山,晶莹夺目矗立在蓝天下面,潭水映照雪山,真让人目眩神迷啊。人们在桥上,在堤上,说着不同的语言,在不同的语言里,都有那个词频频出现——《丽江》。

这时的丽江已经是一座很大的城了城里也不是只有最初住城的纳西人了如今全中国全世界的人都要来丽江看纳西古城的四方街看玉龙雪山我记起了跌进落水洞前的心愿也要流过四方街顺着玉河我来到了四方街前进城之前一道闸口出现在前面

过去把水拦在闸前是为了在四方街上的集市散去的黄昏开闸放水古城的五花石的街道上水流漫溢洗尽了街道今天一架大水车来把我们扬到高处游览古城的人要把这水车和清凉的水做一个美丽的背景摄影留念

我乘水车转轮缓缓升高看见了古城看见了狮子山上苍净的老柏树看见了依山而建的重重房屋看见了顺水而去的蜿蜒老街古城的建筑就这样依止于自然美丽了自然从水车上哗然一声跌落下来回到了玉河在这里我有些犹豫

因为河流将要一分为三流过古城作为一滴水不可能同时从三条河中穿越同一座古城因此所有的水都在稍作徘徊时被急匆匆的后来者推着前行来不及选择我就跌进了三条河中的一条叫做中河的那一条我穿过了一道又一道小桥

我经过叮叮当当敲打着银器的小店经过挂着水一样碧绿的翡翠的玉器店经过一座院子自嘘垂胸的老者们在演奏古代的音乐经过收买纳西族东西象形文字的字画店我想停下来看看东巴文的水字是怎样的写法但我停不下来没有看见

我确实想停下来,想被掺入燕池中,被站到笔尖,被写成东八象行文的水挂在垫中。那样,来自全世界的人都看见我了,又在一座桥边,一个浇花人把手中的大壶没进了渠中,我立即投身进去,让这个浇花的妇人把我带进了那些人三仿一照壁的院子。

院子里兰花在盛开浇花时我落在了一朵香气隐约的兰花上我看到了楼下正屋主人一家在闲话楼上回廊寄居的游客端着相机在眺望远山楼上的客人和楼下的主人大声交谈客人问主人当地的掌故主人问客人远方的情形太阳出来了

我怕被迅速蒸发借一阵微风跳下花朵正好跳回浇花湖中黄昏时主人在去打水浇花时我又回到了穿越而过的水流之中这时古城五彩的灯火把取水辉映的五彩斑斓游客聚集的茶楼酒吧中传来人们的欢笑与歌唱这些人在自己所来的远处地方

即便是寂静时分内心也很喧哗在这里尽情欢歌处夜凉如水他们的心像一滴水一样晶莹好像是因为那些古典的催动水流得越来越快很快我就和更多的水一起出了古城来到了城外的果园和田地里

一些露珠从树叶上落下加入了我们在宽广的丽江坝中流淌穿越大地时头顶上是满天星光一些薄云掠过月亮时就像丽江古城中一个银匠正在擦拭一只硕大的银盘黎明时分

作为一滴水我来到了轩腾奔流的金沙江边跃入江流奔向大海我知道作为一滴水我终于以水的方式走过了丽江水的记忆比石碑更久远

从雪山到古城他蜿蜒穿过石缝与人群把几百年的晨曦暮色人生马蹄都收进透明的行囊里没有一滴水会重复同一条路所有的抵达都是为了新的出发所有的消失都成了另一种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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