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故乡的野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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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的记忆里都藏着几样特别的吃食他们或许平凡却总能勾起最深的乡愁那些生长在田间地头的野菜就像一把钥匙轻轻一转就能打开陈峰的童年往事与您分享汪曾琪的文章故乡的野菜 荠菜荠菜是野菜但在我的家乡却是可以上席的

我们那里一般的酒席开头就有八个凉碟在客人入席前几乎摆好通常是火腿、扁蛋、风鸡、酱鸭、油爆虾、憨子、咸鸭蛋之类若是春天就会有两样硬食凉拌小菜洋花萝卜切细丝拌海蜇和拌荠菜

继菜超过碎切和香干细丁同伴加以麻酱油醋或用虾米或不用均可这道菜常团成宝塔形临吃推倒拌匀拌继菜总是受欢迎的吃个新鲜凡野菜都有一种原种的蔬菜所缺少的清香

荠菜大都是凉拌炒荠菜很少人吃荠菜可包春卷 包园子江南人用荠菜包馄饨称为菜肉馄饨 亦称大馄饨我们那里没有用荠菜包馄饨的我们那里的店面中所卖的馄饨都是纯肉馅的馄饨即江南所说的小馄饨没有大馄饨

我在北京的一家有名的家庭餐厅吃过这家的一道名菜翡翠蛋羹一个汤碗里一边是蛋羹一边是荠菜一边嫩黄一边碧绿绝不混淆吃时搅在一起这种讲究的吃法我们家乡没有枸杞头春天的早晨尤其是下了一场小雨之后

就可听到叫卖枸杞头的声音卖枸杞头的多是附近村的女孩子声音很脆 极能传染卖枸杞头嘞枸杞头放在一个竹篮子里一种长圆形的竹篮叫做元宝篮子枸杞头带着雨水女孩子的声音也带着雨水枸杞头不值什么钱

也从不用称约给几个钱他们就能把整篮子倒给你女孩子也不把这当做正经买卖卖一点钱够打一瓶梳头油就行了自己去摘也不费事一会儿功夫就能摘一堆枸杞到处都是我的小学的操场原是寄天空的空地叫做天地坛

天地谈的四边围墙的墙根长的都是这东西枸杞夏天开小白花秋天结很多小红果子即枸杞子我们小时候叫它枸奶子因为很像枸的奶子枸杞头也都是凉拌清香似油肾于祭菜楼豪小说《大闹祭事》

春出水暖沙舟上冒出很多紫红色的芦芽和灰绿色的楼苍很快就是一片翠绿了我在树叶下面加了一条柱楼苍是生于水边的野草粗如笔管又结生狭长的小叶出生二寸来高叫做楼苍苔子加肉炒时极清香

楼豪字典上都注楼豪之一种即白豪我以为楼豪不是豪之一种楼豪掐断没有那种豪子气倒是有一种水草气苏东坡诗楼豪满地炉牙短以楼豪与炉牙并举证明是水边的植物就是我的家乡所说楼豪台子

楼字我的家乡不读楼读驴楼豪好像都是和瘦猪肉同炒素炒好像没有我小时候非常爱吃炒楼豪台子桌上有一盘炒楼豪台子我就非常兴奋胃口大开楼豪台子除了清香还有就是很脆嚼之有声荠菜枸杞我在外地偶尔吃过

楼豪苔子自 19 岁离乡后从未吃过非常想念去年我的家乡有人开了汽车到北京来办事我的弟妹托他们带了一塑料袋楼豪苔子来因为路上耽搁到北京时已经毁坏了我挑了一些还不太烂的炒了一盘还有那么一点意思马齿馅中国古代吃马齿馅是很普遍的

马线与人线即红白线材并提后来不知怎么吃的人少了我的祖母每年夏天都要摘一些麻糍线晾干了过年包包子我的家乡普通人家平常是不包包子的只有过年才包自己家里人吃有客人来盛一盘待客不是家里人包的一般的家庭妇女不会包

都是备了面、馅请包子店的师傅到家里做做一上午就够正月里吃了我的祖母吃常斋她的麻糍馅包子只有她自己吃我尝过一个麻糍馅有点酸酸的味道不难吃也不好吃麻糍馅南北皆有我在北京的甘家口住过离玉渊潭很近玉渊潭麻糍馅极多

北京人叫做马馅菜,吃的人很少,养鸟的拔了胃化霉,据说化霉吃了能清火,化霉还会有火吗?纯菜,第一次喝纯菜汤是在杭州西湖的楼外楼,1948 年 4 月,这以前我没有吃过纯菜,也没有见过,我的家乡人大都不知道纯菜为何物,

但是秦少游有《以纯江法语遭谢即子瞻诗》,则高游原来是有纯菜的。诗最后一句是《则居被李无迷路》,秦少游当时盖在高游居住,送给苏东坡的是高游的土产。高游现在还有没有纯菜,什么时候回高游,我得调查调查。

明朝的时候我的家乡出过一个散曲作家王盘王盘自洪建 号西楼散曲作品有《西楼乐府》王盘当时名声很大与散曲大家陈大生并成为男曲之官王西楼还是画家高游现在还有一句邂逅语王西楼嫁女儿 画多音字少王西楼有一本有点特别的著作

野菜谱野菜谱收野菜 52 种 52 种中有些我是认识的如白骨丁、普洱根、马兰头、青苍蚵、枸杞头、野鹿豆、婆苍、荠菜、麻糍馅、灰条江南人种马兰头

小时读周作人的《故乡的野菜》提到儿歌:"祭菜马兰头姐姐架在后门头"很是向往但是我的家乡是不大有人吃的"灰条"的"条"字正字应是"货"统称"灰菜"这东西我的家乡不吃我第一次吃"灰菜"是在一个山东同学的家里蘸了西面蒸熟就烂蒜

别具滋味后来在昆明黄土坡义中学教书学校发不出薪水我们时常断炊就撸了灰菜来炒了吃在北京我也摘过灰菜炒食有一次发现钓鱼台国宾馆的墙外长了很多灰菜极肥嫩就弯下腰来摘了好些装在书包里门卫发现走过来问你干什么

他大概以为我在埋定时炸弹我把书包里的灰菜抓出来给他看他没有再说什么走开了灰菜有点碱味我很喜欢这种味道王兮楼野菜谱中有一些我不但没有吃过见过连听都没听说过如燕子不来香油灼灼野菜谱上涂下文涂画的是这种野菜的样子

文则简单地说这种野菜的生长季节、吃法,文后皆记以一诗,一首近似谣曲的小乐符,都是借题发挥,以野菜名起兴,显人民疾苦,如《燕子菜,燕子菜》、《章木》,《年年盼春怀不古,犹想秋来望时熟》,

河是平年卷不开,愁看四野,波飘雾。猫耳朵,猫耳朵,听我歌,今年水患商田河,苍岭空虚暑气窝,茂兮茂兮江奈河。江寄江寄,清清江水绿,江边挑菜女儿哭,

爷娘心死胸衬熟只存我与妹看屋抱娘好抱娘好结根牢解不散如七娇君不见昨儿迈客船上而抱娘哭不肯放这些诗的感情都很真挚读之令人鼻酸我的家乡本是个穷地方栽荒很多主要是水灾

家破人亡卖儿卖女的事是常有的我小时候就见过现在水利大有改进去年那样的特大洪水也没死一个人王兴楼所写的悲惨景象不复存在了想到这一点我为我的家乡感到欣慰过去我的家乡人吃野菜主要是为了渡荒现在吃野菜则是为了长心了

我的家乡的野菜时光流转野菜从旧荒的无奈变成了尝鲜的乐趣但无论时代如何变迁那些带着泥土气息的味道永远是我们心中最温暖的牵挂一口野菜半生乡愁这就是最朴素也最动人的滋味感谢您收听我的分享我是潮雨每天和您一起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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