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14 | 那雙眼，描繪出的一方天地【鄭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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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暖我的老台北台北神话名字艺术家还有华西街我的老台北没有一定的空间坐标有些时候当我回想起一件意义重大的事情的时候途中经常走到岔路上去久久不回原先的具有重大意义的事情反而溜了边变得不要紧了

有一次当某个出版社邀约我写一篇回忆已故画家郑问的文章准备收录在纪念他的画册里构思之时我不停的会想着和他一起为创报工作一起到华西街用餐一起看龙中之蛇的片段却总是被另一幕画面打断那是在我结识郑问之前 13 年念高三的时候

第一次去到华西街而且还不是华西街的夜市而是夜市西侧更窄小的巷弄之间是的那个知名的红灯区叫宝斗里的那年年初我刚一连拔了两颗智齿一张脸肿成个猪公模样四月间总统蒋公过世

学校里诸班悼念活动接二连三,十分影响七月初即将到来的大学联考。我想不只是我,全台各地整个高三一级的学子应该都是躁动、压抑甚至忧伤的。五月中旬的一个周末午后,父亲一个同乡同宗的至交至子,我平常都叫大哥的来家里做客。

当时这位大哥大学已经毕了业在一家相当体面的外商保险公司认识了和我不一个世代我视之在父兄师友之间许多新鲜的知识和观念也是经由他才得以开蒙 1975 年春末五月的那一天不知怎么着我和那位大学本科读法律的大哥说起了人生远大的抱负

我只记得我说的狂妄了把一个其实我尚未涉足期间的社会抨击了一个体无完肤至于是哪些语料画饼哪些理念心事由于时间相隔太远着实无从记忆只记得在牙关疼痛之中我怒骂着当时报纸三版社会新闻上不时出现的男盗女娼的消息

我甚至认为扩大死刑应该有助于疏解人口压力大哥从头到尾默默听了只是点着头如今想来应该是容忍我胡言乱语做发泄吧之后接近黄昏了他忽然起身对我说我们出去逛逛去我们从西藏路往西走到西原路过桥折北大约是在桂林路右转西

不但到了华西街看了许多拔蛇皮耍猕猴的把戏还看见一个铁笼子里关着一头不停在唉声叹气的大老虎然而在我日后的回忆之中那些受困的野兽只是我自己处境的一个简陋又单薄的僻屿大哥要带我去看的还不是这些是后来已经不存在了的宝斗里苍茫暮色之中

我第一次见识到天光为人面拉下如此相称的黯淡情调那些个明明白白不以为大哥和我会是主顾的姑娘们用带着动名逝世的嘲笑迎接我们走过有的还会呛两句风凉意味远大过挑逗情趣的婚笑话我羞涩地跟着笑闪躲着随时可能畜生的骚抓腐弄我可以感觉得出来

他们并没有恶意他们只是用看似逼死人来不及反应而只好修男以对的玩笑当作他们被寻看被蔑视之余的一个反击武器我们把每一个项弄都走遍了我没有注意到那些姑娘们究竟是美丽吗年轻吗丑陋吗老卖吗到了后来我对他们的外表只有一个印象

他们一镜是站在白昼与黑夜之间绝无一点真实的粉红暮色里而那粉红的暮色要比人的脸色肤色化妆色衣装色更强烈浓艳无数倍无数次方转回桂林路上大哥问了我一句还说什么南道女娼吗我没有回答多年后我读清代人乾永的笔记之作《吕元从画》

引述潘荣高的诗句说人言荡子消金库我道平民觅食香这个时候才回神明白过这个道理来我们不假思索而鄙视的人和事就在那个最黑暗的角落里试着点亮我们被偏见或傲慢蒙蔽的眼睛接着我要说的是另一个故事另一双眼睛 1987 年秋天的一个午后

我的老东家高信江先生我们都叫他高公的他约我在当时开始号称东区的一家酒馆见面台北神话我们俩从来没有这种约法因为情况实在特殊见面第一句话高公说的居然是我们来办一份报纸吧相较于整整七年之前我离开高公麾下的喜遇

进入八十年代后期的台北有着明显的不同人们浮躁地盯着股市指数冲向台北的制高点听着也说着财富重分配到别人口袋里的神话而所谓台北神话正是我和高宫约会的酒馆的名字怎么样我们来办一份不一样的报纸

关于几个月以后诞生的中时晚报和那个时代其他的报纸究竟有些什么不一样可能得写一本专书才说得清倒是高宫想象中要和多年以前他陆立经营引领风骚的人间复刊有些不一样的晚报文学复刊这是当下就考倒我的问题高宫约我谈

就是希望我能主持这份新报纸的文学复刊但是谁能在高信江巨大的身影底下想出什么真正的不一样的复刊风貌来呢别说风貌了就连形状也摸索不出吧撇开人间编个不一样的复刊你吃我豆腐高宫我说我没有想到高宫立刻达到我有落身你没有这是你吃亏的地方

不过先说洛森是高宫的学生也是人间副刊的头号直编多年来一直都为天马行空的主编高宫提供一切使命必达的编政服务然而高宫当时的话还有下文不过你要是能有一个林崇翰那就更厉害了我给尚未诞生的副刊起了个名字叫《时代》

但是那个下午一路用 Gin Tonic 酒泡得黄昏深重夜色浓郁我们俩都没想起来有谁能够像当年的林崇汉那样以鲜活细腻无与伦比的宏大气势与写实风格打造出人间的版面美学呢那个人会是谁呢有的时候高宫说成大事就是想起那个对的名字

我在当天半夜才想起来了那个名字是郑问不是要办报吗发行人于范英很开心的带领着第一批招募来的创报同仁参观新建大楼当时还只是个水泥宽壳看得出大堂挑高宽阔深广日后装潢起来自应有一份富丽堂皇的排场

我们在粉尘和电焊气色之间绕着粗大的水泥柱胡乱堕走猜想各自都对解研之后万传奇发的媒体大潮有着慌乱而兴奋的遐想正问和我一步一步踏着水泥楼阶甩开众人直上六楼

我胡乱指的某个角落像是已经规划好了极有自信地对他说以后呢我们就在这个位置上上班实则我所指的位置是后来的厕所而郑问看来一点也不在乎新的报业大楼究竟是个怎么样的格局怎么样的门面

我之所以急着让他去想象或感受大楼落成之后的工作样貌多多少少带着些鼓舞士气的动机那是跟当下我们的处境有关的我们那时候还没有办公室甚至没有办公桌参观完施工中的大楼那天中午我和郑问才开始去购买《时代副刊》的第一批家当

那是两把 90 公分和 60 公分长的钢制直尺和一套圆规一组极大的三角板两块绿色的切割板铅笔沾水笔还有些琐琐碎碎的文具我们借用白天中国时报人间副刊闲置的办公室画板在落身上班之前匆忙离开还真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郑问在工作上对我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是你为什么要买两块切割板你一块我一块不是吗你也是美编吗他严肃地问我只是想帮忙罢了可是这话一时之间还说不出口郑问接着说那就给以后来的助理用好了他终于以一种非常温和的态度不让我碰那些个美工器材郑问是一位杰出的画家

我其实并不知道他究竟会不会设计版面,但是很快的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那个人如果不是普通绘画,而是那么绘画,那么他一定也会搞版面。不过,眼中就是半报二字的发行人、社长、总编辑交代下来的第一个任务和设计无关,乃是中时晚报四个字,报媒必须固定下来。

报媒的媒就是眉毛的眉也就是报纸名字的题字根据报系创办人于继中先生的意思是要和中国时报四个字完全吻合这两个报媒相同者四分之三即使从时间的时这个字里也不是不可以踩下一个日子偏旁作为晚字的部首可是问题来了中国时报四个字

当年乃是出自于右任先生的手笔三元宫草书书风著名千古而他的碑体沉稳厚重不但磨写极难就算是起于右老于地下恐怕也未必能把自己数十年前的字临摹到神行俱足的地步这件事不是高宫所声称的大事但是正问触手即成

是他花了几分钟的时间盯着中国时报的圆红色报媒看了个仔细而后捉起水彩笔来为那个日子偏旁添上了一个勉幼老的北碑雄豪之气竟然一瞬之间鼓鼓而出一般的说法应该是从第一天上班开始我就察觉郑问不怎么开心

但是哪一天算是第一天呢说的准确一点是南部老家传来采访主任陈浩的父亲病重的消息那一天有个不知道什么职务的同事叫林凯的他表示怕陈浩心绪不宁长途驾驶不安全于是自告奋勇向发行人请假说要开车送陈浩南下就在一阵忙乱之中

郑问忽然问我你们都很熟吗我说谁跟谁看着匆匆穿过旧大楼长廊的两个渐行渐远的背影郑问说你啊跟他呀还有他呀他说的是陈浩和林凯大家不都是这两天才被挖了来聚成一堆的吗我摇摇头说不算很熟吧我谁都不认识郑问仍旧看着空荡荡的长廊说可是

他要开车送她去南部如果不熟他们在路上要聊什么呢我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像郑文一样在你永远不可能注意到的细节之中担上老大的心思我说的还不是话话而是生活他不太说自己从不提家人绝大部分不工作的时候他像是空气一样发呆

每当我说了一桩也许不足为奇的什么事的时候他总会瞪大了原本就不小的眼睛显示出非常惊奇的模样起初我还以为我说的事的确别有一些让人意外的趣味后来才渐渐发现郑问只是用看起来很惊奇的表情来掩饰他根本没有听我说了些什么而且越当他对某个话题毫无兴趣之际

他脸上的惊奇就越是夸张仿佛他是两个人一个躲在另一个的背后藏起来的那个冷冷凝视着这世界最表象的样貌以便随时素描或临摹而面对世界的这一个则不断示人以啊好有趣多有趣我以前从来不知道这样的反应事半期很长我们每一天上午八点到班

逐渐被高宫那种 24 小时必须随时随地发动的精神所感染经常到接近午夜还不能收工经常出于一种弥补亏欠的心理我总会在误了晚餐时间过后拉着正问穿过报社对面的巷弄到华西街小吃小酌回想起来他对饮食的兴趣不高

晃来晃去最后总是一家名叫北海道的烫鱿鱼蘸山葵酱和猪肝汤然而没有一回例外无论是趁店家料理的时间或者是吃饱了咬着牙签散步回报社之前他必然要绕道到一家蛇汤店的门口把鼻尖凑在铁笼上仔仔细细观看笼中全躯扭动的蛇

然后赞叹的说真是漂亮可以回去了吗我说你不觉得他们真的很漂亮吗他说像游泳一样活着这是我永远不能同意证问的一件事他每一次都问我我每一次都摇头接着他缓缓摇动着臂膀仿佛蛇就长在他的肩膀上一路摇回报社不过在那样一条短短的路程之外

我从来没有看过他如何开心《忠实晚报》开张第一天他以极其精细的笔触 90 度的俯角画了一尊大炮点燃炮火的士兵就像他在几年以前的《战士黑豹》以及多年之后的《东周英雄传》里那些让角色肢体产生华丽动感的表现一般使观者不由得不放缓了速度

必须以一种近乎凝视的姿态观赏画面整体的布局和细节我对高宫说这是早年人间所有的编辑对林崇翰的昵称大师大师回来了读者不会看文章了大炮是个阿拉伯数字的一字那是开张第一天的注记第二第三天的版面则分别呈现了二和三

瘦弱我的记忆没有错那个一二三的三字还搭配了三毛的一篇散文郑问在第三天笑着告诉我这样搞下去会死人郑问果然没有挨太久他很可能是中时晚报第一个离职的员工离职的原因很简单他不能为了一份养家的薪水而放弃画画高宫在挽留他的时候的确使尽了各种高明的修辞技法高宫高举双臂

仿佛招揽着数以十万计的报纸读者其中一句是如此令我动容他说你的每一块版面都是让几十万人目不转睛的艺术品怎么说没有时间画画了呢高宫毕竟没有说服郑文但是那一句目不转睛说得太恰切了郑文的漫画作品

就是在交织操纵着繁入写实与大块写意的笔触之间让我们看漫画的节奏根本改变了有些时候感觉他发了懒刻意省略了角色身上某些必要的会试然而我们若是凝视的再久一点或可以更有余裕揣摩出画家的意志省略了某些衣服上的花纹或装具

正是为了凸显角色的那顶帽子啊可不是吗那不是普通的帽子而是君王的冠冕且看得面流正在风中飘荡郑问离职的那一天职务交代给一个绘画可爱卡通娃娃图案的小姑娘就在郑问把切割板铺在小姑娘桌上的时候我不期而然想起了几个月之前打电话给高宫的那个深夜

我想起谁可以像林冲翰了我兴奋地喊着郑问你下午说过的要想起那个队的名字这个名字陪伴我们的时间相当短暂却令所有目不转睛之人回味深长本集节目由郑成集团赞助播出郑成集团提供 Rodecaster Pro 回音工作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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