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岁日本老人决定死在中国
25:10 Share

你好,我是小罗,欢迎你点开凤凰网在人间 Living 的播客在这里,我们试图用冷静的叙述抵抗冰冷老后应该怎么活?人们对老年生活的想象似乎总是趋于保守我们容忍年轻人体验试错理想主义至于老年人,家庭,子女,儿孙满堂,社保退休金,老友长聚是我们对他们最直觉的想象

本期播客将带你走进了解一位 76 岁的非典型日本老人他叫川崎广仁在中国河南乡村已经待了十年他抛下我们几乎认为重要的一切只身跨国来到乡村工作生活他的选择令人好奇错愕也不免让人想知道他为什么来中国如今的生活又是怎么样的等等那就让我们带着心中的问题一起走进他的故事

因为疫情川崎广仁已经有三年没有回日本了上一次回去还是 2019 年那一年他去日本出差顺路行亲待了一个月就想说赶快回来在日本的好朋友都死了邻居几个关系不错的也死了还有曾经走得近的几位同事也过世了他说在日本待着有一种等待死亡的感觉从 66 岁到 76 岁

日本九州洛尔岛人川崎广仁从尔顺到古溪的近十年的时光里是在河南的乡村度过的在 2019 年拿到永久的拘留证之后川崎广仁更是决定要死在中国他在墙上用毛笔写下在中华地决绝的死几个大字计划把所剩不多的人生都挥洒在与之前的生命毫不相关的异乡

对他而言,似乎只有这样才不是在暮年等待死亡,而是在与死亡和虚空进行最后一场较量。而他较量的方式是在有机农业上的拼搏发力。在一个平常的星期三,川崎照常前往一家合作农场检查葡萄的长士,却在大门口被意外拦了下来。

几番沟通无果之后川崎突然失去了耐性没有预兆地朝着保安怒吼起来把在场的其他来访者也吓了一跳门卫操着一口河南话要求给领导打电话确认才能放行日本人川崎则用语虚错乱音调怪异的普通话进行抗议下午三点的农场上空万里无云太阳暴晒两个肤色有黑的老人一时僵持不下

一直直到现场负责施工的胡经理前来与川崎接洽川崎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进入农场之后一讲起葡萄园的管理川崎就兴奋起来将糟糕的情绪都迅速抛在脑后

说起川崎的脾气,和川崎一起工作了将近十年时间的农场主李卫说,几乎隔一两周他们俩就要吵一次,吵架内容主要围绕农场工作的细节,比如堆肥用牛粪还是猪粪等等这样的问题。川崎喜欢穿深蓝色的工装服,戴迷彩帽,如果不开口的话,他看起来和普通的中国农民没两样。

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固执老头在退休之后不顾家里的反对留下爱妻子女和退休金只身从日本来到中国找了一份推广有机农业种植的工作并且还不要工资

我第一次见到川崎是在 2021 年的 9 月看到川崎在微博转发求助大家拯救小流故农场的信息之后我动身前往了川崎所在的河南新乡原阳县

当我抵达农场的时候这场造成了河南省 150 个县市区 1478.6 万人受灾其中 398 人死亡失踪的罕见特大暴雨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但倒塌的大棚塌陷的路面仍旧彰显着洪水巨大的破坏力在餐厅刚见到川崎的时候他正在接待一家蔬果销售企业的采购人员川崎戴着一副银色的眼镜

头顶毛发稀疏有着浓重的日语口音说话的时候眼睛里闪闪发光有着年轻人一般的充沛的精力后来他告诉我那天签订的合同是农场遭遇水灾以来的第一笔大合同解决了农场的燃眉之急他还说签合同的那一刻他泪水差点掉下来川崎所在的农场在河南七月份的极端暴雨中受灾

据统计农场受灾面积达到 120 亩 20 个大棚中有 11 个造成了结构性的损坏需要重新的修整说起这场暴雨川崎回忆说从 7 月 13 号到 23 号天就像漏了一样雨没停过

不像雪灾大家出去铲雪还能够降低灾害损失极端暴雨天气农场员工只能够待在室内川崎广人性子急总想着撑着伞出去眼看着积水慢慢淹没了田地他束手无策心里更急

雨停后大家去检查西边的 15 个大棚已经完全被淹没绣黄了的支架歪曲着裸露出来白色的塑料膜漂在水里昏黄的水底下是大约四五千公斤的西红柿豆角辣椒茄子被损坏的 11 个大棚所占地势低如果再次遇到暴雨仍然不能够避免被淹考虑到重建的成本农场经营者李渭左右为难这不是农场首次遭遇气候灾害

回想前几年暴雨大风冰雹等等的气候灾害都出现过川崎的有机农场理想也经历着与之伴随的起伏不定今年年初地租到期农场经营者李渭决定将被毁的 11 座大棚所占 30 亩地退还给村民这可以帮助农场节省每年约 3 万的租金压力这是一个理性的决策在疫情当下物流不稳定大面积种植的风险更高

自 2020 年初开始到现在,郑州七次封城最长封的时间有 113 天,最短的 7 天。农场的快递都要经郑州分拨,郑州暂停揽收,农场的快递自然就会被迫停发。农场蔬菜的客户大部分是来自一线城市,特别是北京和上海。

负责网络渠道销售的员工说今年很长一段时间北京都发不了普通快递上海的普通快递也只能到部分地区但如果发顺丰和京东的话就需要客户再补 20 元这样就造成了一些客户的流失快递员每天下午开着货车来到农场库房收件疫情之前平均每天要发将近 100 单现在一天只有 20 30 多单差的时候只有十几单

川崎一度想让农场做成示范基地让人看到循环有机农业的市场和收益大家就会都愿意去跟着做在营收最好的 2016 年农场销售额达到了 200 多万虽然之后的 17、18 两年有所回落但也有 100 多万元相较于 2014 年川崎刚来到农场的时候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但疫情以来

农场每年的销售额都维持在 70 万元左右到年底支付完地租设备维修的费用勉强发出员工的工资李渭说他和川崎是不拿工资的叠加气候灾害如今农场的生存都成了问题在没有疫情的时候农场还有一项稳定的收入来源那就是川崎定期会举办线下的农业培训

他设计了两天的课程,费用是 1500 元每人,截止到 2021 年的 8 月,线下培训共举办了 42 届,一共有 2000 多人参加。川崎十分看重授课,他认为有机农业想要成功仅凭个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最好的方式就是要培养新农人,让大家慢慢接受这种有机的种植方式。

从堆肥预图理念到用中药应对病害虫川崎在课程培训中毫无保留地传授自己的经验和技术去年大暴雨过后农场进出的道路被积水淹坏川崎就把线下培训转成了线上视频授课我第二次到农场的时候是今年的六月少了年轻学员的身影农场变得冷清了许多

2022 年的 6 月 13 号早上 5 点半,在河南省新乡市的原阳县,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小流共农场的员工们在农场大院里列队早会,稍息立正,川崎像军训教官一样发出指令。川崎和农场主理为先后布置当日的任务,五分钟之后晨会结束,大家分头开始一天的工作。

穿旗带的志愿者刘海军去番茄大棚除草老楼二楼两个人继续去车库维修耕地基为播种红薯做准备还有人回仓库整理库存稍后还要去厨房给大家做早饭负责采摘的员工呢则会根据订单打包等快递车下午来拉货整个农场的人数一直在 13 个人左右分到具体的作业分工一个人要干好几个人的活工作似乎永远都做不完

上午番茄大棚内的气温不断升高川崎照料着正在结果的番茄苗他小心地用尼龙绳将枝条吊起来避免枝子被果实压折

做完之后呢又蹲在地上拿着一把小镰刀除杂草手脚并用在番茄田笼里进行专辑所在农场采用的循环有机农业在其官方介绍中说到是养殖和种植相结合把家畜粪便资源化利用转化为堆肥和液肥作用于农作物的有机栽培办法从而使农民减少使用化肥和农药

农场不准使用农药等杀虫剂需要人工配合川崎广人研制的中药来杀虫

在七号蔬菜大棚里贺大姐正在生菜区块拔草由于农场进来人少活多未能及时人工除草望着满是重眼的小白菜贺大姐止不住的心疼如果是贺大姐自己种菜她自有一套传统又省力的办法那就是往菜地里喷洒针叶形的除草剂她认为杀死杂草的同时又不影响蔬菜生长但现在她必须手工除草因为川崎不让打药

中午吃饭的时候是大家最放松的时刻厨房的热气让餐厅十分闷热墙上的摇头大风扇嗡嗡地吹着大家吃饭的时间很短都想赶紧吃完到外面透透气但也时不时会和一向严肃的川琪开开玩笑老楼会问川琪你来中国多少年了川琪没有回答会反问老楼你来中国多少年了

二楼就会赶紧插话说人家老楼来中国七十多年了大家就会哄笑起来老楼还记得川崎第一次来农场人生地不熟的川崎求助老楼要点水洗把脸川崎听不懂老楼的河南话老楼也听不懂川崎的汉语急得川崎两手做出洗脸的动作老楼这才明白过来带他到水龙头边现在老楼和二楼仍然不会说普通话川崎的汉语进步也不大

但是经过多年的工作磨合竟然能够相互交流了《川崎广人》的办公桌上有两本字典一本《汉译日》一本《日译汉》办公室的窗户上墙上贴满了他用毛笔写的中文标语和宣言这似乎是他和大家的重要沟通方式之一

川崎是 09 年在山东考察结束,回日本之后才开始学习中文的,在山东农村考察的时候他观察到当地施肥方式的缺陷,相信堆肥可以帮助到中国农民,并在为期一年的访问结束之后,在心底根植了在中国推广堆肥技术,介绍循环农业的使命。

川崎生在农民家庭,求学时获得了农业经济硕士学位,在 60 岁退休之前一直在日本一家食品和农业公司做农业相关的工作。从山东回到日本之后,川崎着手系统学习堆肥制作并通过文献了解中国农业的现状。他的想法毫无疑问地遭到了家人的反对。川崎有一儿一女,分别在东京和北海道生活。

他离家后家里只留下了 70 岁的太太在来中国之前川崎把每个月 10 万日元的退休金全部留给了太太 2013 年川崎义无反顾地来到中国辗转多地理想一路碰壁直到来到河南这家农场穷困潦倒汉语说得磕磕巴巴的日本老人才得以停下云游的脚步当时的农场经营困难已经难以为继农场经营者李卫和川崎的理念有契合之处

李薇想着再拼搏一把于是两个人就这样开始尝试合作在过去十年李川奇在微博上积累了 60 多万的粉丝他在社交平台积极为农场做宣传有不少客户冲着这位日本农人的名气而来

而最近 76 岁高龄的川崎广人工作是越来越忙了去年 9 月份距离小流购农场 25 公里的一家农场准备投资 IT 大鹏聘请川崎作为技术员从大鹏的建设种植施肥并从害到收获做全程的管理每月会支付川崎 1 万元的工资

去年底,附近种植葡萄的另一家农场也邀请川琪合作,请川琪负责 4300 亩葡萄园的肥料和病虫害的管理,每个月有 8000 元的工资,她也答应下来。

两份合作农场的工作并不轻松川崎也希望通过这两个农场的项目来证实自己的有机农业理念不仅适合小型农场也适合大面积种植同时川崎把这两份工作的收入交给了李卫用作农场地租和员工工资以缓解农场的经营压力于是川崎每周奔波在三个农场之间

周三的时候他会被接去第一家农场周四呢又要赶往临近的另一家农场到周五的下午再返回小流故农场准备第二天的线上培训课程的 PPT 课件蜂拥而至的学员志愿者和大农场的青睐让有机农业的推广看起来如火如荼但现实往往是残酷的不少慕名而来的学员抱着希望而来失望而归

之前没有做过有机农业想尝试有机种植的会发现这个过程实在是太麻烦了穿奇胶的模式需要很高的人力成本施肥 除草 除虫等全部都要人工才能实现也有人苦于授课中的语言鸿沟

由于川崎的汉语发音不准又惯用日语的语法这让一些学员在听课的时候云里雾里还有学员抱怨说由于不同的肥不同的菌种不同的条件自己做的肥不一定能够达到预估的效果

在有意愿的人群中推广有机种植尚且困难重重把目光从这个小群体身上挪开,仅回到农场外的土地即便是川崎在当地深耕十年,也没有改变广阔又僵硬的现实

我在农场的那段时间村里的卖收已经结束早一批播种的玉米刚抽芽沿途有农民趁着落日的凉爽在地里喷洒杀虫剂农用三轮车上老乡将两种农药按照比例兑水后加入喷雾器中川崎会走近拿起老乡的农药瓶仔细地端详一言不发在返回农场的路上川崎和我说要改变农民的观念很困难他们已经习惯了化肥和农药

川崎和李渭曾经邀请过本村的村民免费参加他们的课程培训但是没人来参加其实不光是周边的老乡就连农场的员工离开农场回到自己的庄稼地时也要喷农药石化肥不得不说大多数人都会觉得农药让种庄稼省事很多川崎农场的办公室书架上摆放了许多他从日本带来的有机农业书籍

书架旁则是两张家人的照片川崎曾想过把太太接来居住但他分析到自己的爱人是平凡的日本女人她 73 岁不能说中文她在日本生活得很好来了河南乡村反倒不能生活

农场附近没有好的超市买东西都很困难川崎太太退休前是一位心理咨询师川崎和她每周都会用邮件交流偶尔也会打打电话太太说川崎如果能够在健康的时候回日本自己就很满足了

2022 年的 4 月,川琪在微博日记里写道,去年自己的门牙掉了一颗,在与对面的人说话的时候会感觉很不好意思,与人交流的时候会下意识地用右手遮住牙,她才感觉自己老了,寿命快到终点了。医生告诉李卫,换牙费用在 700 到 2000 元一颗。

李渭没钱川崎也没钱后来是合作农场的老板得知川崎的窘境之后主动提供帮助让川崎换了三颗牙齿花了七千八百元川崎心存感激决心要更加努力地为农场工作可随着身体的衰老他感觉自己的体力大不如从前原来有每天都使不完的劲早上六点就钻进大棚除草现在还没怎么劳动就会感到疲乏

今年五月底,李渭带川崎去原阳县中医院住了两天院,做了全面的检查,最终川崎被确诊为二型糖尿病和腔系性脑梗死。出院的时候,医主写明要注意休息,按时吃药。医生给川崎开了六种药,每天一共要吃 41 粒。回到农场后,李渭将药分装在密封袋里,贴上了标签,监督川崎按时服药。

但川崎满不在乎体力恢复一些又回到大棚里干活同时也没有改掉晚上喝啤酒的习惯他总是会说这有助于睡眠喝啤酒的时候川崎偶尔也会去镇上买烤鸭烤鸭 23 元一只比烤鸡便宜很多自己吃一半还会给狗吃一半他说农场的几只被收养的流浪狗是他的好朋友

川崎喜欢狗狗也喜欢川崎只要川崎在农场几只狗就会紧紧地跟着他有时候免不了在办公室里拉尿二楼只要见到狗就会在屋里骂狗并把狗赶出去所以狗总是远远地躲着他但是只要川崎在室内几只狗就会紧紧地贴着川崎任凭二楼怎么驱赶他们都不出去这时候二楼会指着狗说这就是典型的狗帐人士

川崎曾经多次和李渭提到他死后就想埋在小流故李渭问他墓地在哪川崎说在李渭父亲旁边农场所有人都觉得川崎应该回日本李渭也认为川崎理应回到日本的家中那里得到的医疗和照料会比农场这边要好很多但似乎没有人能够改变川崎做的决定作为在中国最熟知川崎的人

将来川崎何去何从李渭也没有答案川崎笃定地认为如果自己不在农场一个月之后就得倒闭李渭说他放不下在进行中的有机农业尝试

川崎曾经在视频采访中说到工作并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生存的价值他说他现在在日本很难找到工作机会来到中国之后每天都充实地工作着这不能说是为了中国而是为了自己的幸福在早前 GQ 的报道中我也从川崎在日本的老领导加藤善正先生回复的长信中找到一些答案川崎一直带着为清华战争谢罪的情感

日本有部老电影叫《缅甸的竖琴》主人公在侵略战争之后留在了缅甸帮助重建这种价值观也许影响了川崎我本人听他讲过他在中国农村彷徨过犹豫过很久之后终于确定了自己的人生价值那就是在中国做有机农业的推广突然想起来离开农场前我也惹恼过川崎一次

有天傍晚,农场非常凉爽,我来到川崎的办公室找他聊天老人家刚开始十分开心,主动聊起了有机农业遇到口语和书写均不能解释的词语的时候他会用翻译机急切地将自己关于农业的想法准确地表达出来但当话题从有机种植转到日本的太太和儿女的时候气氛突变,川崎生气了

提高语调质问我为什么要问这个为什么会重视这样的问题在中国近十年的时间里川崎接受过很多媒体采访他热衷于通过媒体把自己的有机种植的抱负传播出去但我对他做出这样选择的原因总是充满好奇我努力去认识川崎并且理解他做出的选择但我又怀疑也许是因为我还不到他的层次而我的记录也只能小部分地理解他

以上就是这期播客的全部内容感谢你的收听我们下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