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昭:割裂流血的社会能达成和解吗？不可能的任务，这个国家却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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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今天我们接着上一次的话题来聊上一次我们聊了转型正义的话题那这次话题和上次有关来聊一聊割裂和动荡的社会如何达成和解的问题这可能也是咱们这个节目开通以来第一次谈到非洲在对人类的政治文明做出贡献的方面我们最多谈到的是欧洲和北美他们是对近现代政治文明做出了最重要的贡献可以说是决定了世界的方向和道路

因为我们自己是华人我们谈东亚社会也比较多但其实做出过重要示范的不只是这些国家有一些经济上欠发达的国家甚至是政治绝大多数方面都比较落后的国家也做出过重要示范比如我们今天讲到的非洲国家卢旺达他就在社会和解在这个社会严重割裂和失血之后如何疗愈这方面做出了重要示范

1994 年卢旺达发生了堪称人类现代史上最为血腥残酷的一场内战占人口多数的糊涂族企图消灭占这个国家人口 15%的突袭族在 1994 年 4 到 7 月初这三个多月的时间里面国际人权组织估计有 77%的卢旺达突袭族人被杀害

是超过了这个国家突袭族人口的四分之三遇害人口过百万可能很多朋友都对那部获过奥斯卡奖的电影《卢旺达饭店》有印象那在 1994 年 7 月初呢有一个原本以乌干达为基地的叫做卢旺达民族阵线的组织

攻了回来这个组织它主要是由流亡在外的卢旺达图西族人组成的在当时的一片混乱当中这支武装力量原本人单力薄却迅速攻入了卢旺达首都基加利

又用了两个星期控制了全国结束了这场血腥的内战那个时候的古旺达用一片萧条百废待兴都不足以形容其惨在内战当中他失去了 40%的人口不是被杀就是逃难了政府特别是基层政府完全瘫痪官僚们不是被杀也是逃跑了

自来水和电力基本没有在内战之前全国有 800 多名法官经过了大屠杀剩了只到 50 个所以当时的卢邦达是生活状态退回到石器时代社会组织和政治状态是退回到了部落时代

这个非洲内陆小国卢旺达它的面积和美国马里兰州差不多除了自然风光它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资源内战完全毁掉了观光业也毁掉了经济在内战之前卢旺达儿童的夭折率还有十字率还有人均收入这些关键指标就已经在撒哈拉以南的国家里面靠后了低于平均水平经过了内战情况就更加恶化了

2000 年新千年到来的时候卢旺达是全世界最贫困的国家之一那一年的人均 GDP 只有 217 美元日均生活标准在一美元以下低于联合国所定的那个赤贫县的人口在卢旺达有 60%以上

人均寿命只有 46 岁 5 岁以下的儿童夭折率是 1/4 内战结束以后几年当中陆陆续续又有上百万难民原先逃走的回到家乡又加剧了社会的负担

大屠杀的幸存者们说他们幸运要看从哪个角度来讲其实他们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精神创伤心理创伤联合国的一份报告当中说卢旺达幸存的儿童当中 99.9%也就是几乎全部至少目击过一次暴行三分之一的儿童目击过性侵

世界心理学杂志在卢旺达战后的一份报告里面说四分之一的卢旺达人有各种形式的创伤后压力症候群那怎么样重建社会呢为了恢复法律和秩序国际社会应该说也提供了一些帮助联合国 1995 年在坦桑尼亚成立了卢旺达国际罪行仲裁法庭

可惜的是这种法庭它受到当地的裙带关系复杂政治还有官僚主义的影响效率非常低下它运作了 10 年 2015 年它关闭的时候总共只审理了 55 起案子所以它对卢旺达社会创伤后的疗愈所起的作用疗胜于无几乎是没有

这个内战当中的获胜方卡加梅政府开始的时候呢也是以报复的心态对待对手在内战当中他们也杀死了好几万糊涂族的军人夺取政权以后在全国逮捕了几十万人

到 2000 年的时候他全国还关押着十多万人可是卢旺达只有 13 个条件非常简陋的看守所在狭小的囚室里面这些囚犯就像罐头里的沙丁鱼一样挤着没有干净的饮用水也没有食物疾病在小牢房里面肆虐如果要把这些人一个个过堂聆讯走司法程序的话羁押的案子 200 年都审不完

那新领导人卡加梅就感觉这个状况不行这个社会要重新站起来不仅是需要正义还需要什么呢需要和解那和解也就意味着在内战当中互相敌视的人们呢得建立起起码的信任才能够彼此协作嘛这个社会才有可能重新恢复运作

但是在割裂非常严重的社会说和解谈何容易南非有一个非常著名的真相与和解委员会台湾从 2000 年实现政党轮替以来也一直在讲转型正义但是共同点都是

得先对历史事件进行清算得建立起权威的记录大家对大是大非问题得形成主流共识然后在这个基础上进行司法清算让过去作恶的人承担起应有的责任得在这个过程当中形成社会的共识否则你转型的成果未来又有可能被颠覆吗

但是这一点在卢旺达就非常难做到因为这个国家从上到下经历了非常彻底的暴力要建立起权威的记录那基本上这个国家大部分人都没有办法脱离干系要推进这一步呢就非常困难转型正义的立足点呢它是在正义两个字得是社会对是非问题达成广泛的共识像卢旺达这种伤口搁得太深的社会啊更加需要的

是原谅是宽恕如果你在是非问题上过于较真那就没有办法达成宽恕了所以当时的一些政治分析者来看这个卡加梅政府所推动的社会达成和解宽恕你这个目标实在太不切实际了你很难想象大屠杀当中的受害家庭他们幸存下来能够对曾经杀害折磨他们的亲人的人

宽恕吗这个似乎有生之年很难做到但是社会要重新站起来不进入冤冤相报的循环你不做到这一步呢又不行所以卡加梅政府所要做的就是得让每一个人都要得到一些他们想要的但是又不可能每个人都完全满意这个和解工程啊当然也不是仅仅凭宣传说教就能达到的必须以实力为后盾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呢也是强迫人们接受和解

卡加梅作为一位前军事领导人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在 2000 年之前就已经建成了一支全国统一的军队不再是军阀割据的状态这支军队听命于他个人控制了全国的要冲确保 1994 年那种动乱不会再发生而且在军事上支配全国的过程当中他得毫不留情地剿灭糊涂族的叛军

为了剿灭逃入邻国的对手他还毫不犹豫地卷入了另外一个邻国刚国的内战所以你看一个刚刚结束了血腥内战的国家却又卷入了另外一个国家的内战这就是非洲的现实它就是这么乱

另外呢卡加梅政府也推进了一系列基础体系的建设他从世界银行拿到援助之后立刻就把资源投入到了免费的教育和医疗而且把移动电话和互联网也引入到了这个闭塞的非洲小国

在这个过程当中他的反腐手段也是雷厉风行毫不含糊也为他赢得了不少的好感就包括公务员必须公开财产建立全国性的反贪和审计总长办公室还进行大规模的群众教育告诫人们不要行贿啊

在这一系列努力的基础上卡加梅开出了自己达成社会和解的药方他并没有采取南非式的调查委员会加上法庭这种模式而是从当地的传统文化出发采取了殖民时代以前的一种做法叫做贾卡卡民间法庭

"假卡卡"这个词在当地的意思就是草原上的正义它是由几百名到几千名村民组成的群众法庭这其实就是部落时代的一种做法有纠纷的时候就把事件公诸于全体部落同胞诉诸于一般人的判断能力就是两个人吵架的时候就村长或者酋长召集大家去村里的空地上旁听

纠纷的双方各讲各的理然后就很简单的以支持哪一方的声音比较大谁获得的点赞比较多来判断是非曲直那酋长或者长老他就是扮演这种群众法庭的组织者还有主持人维持发言秩序的作用其实这种议事方式是许许多多民族在文明早期都采用过的一种

裁决方式它就是群众朴素正义的一种体现也是近代陪审团的先驱英美法体系当中的法官就相当于是村落大会当中的村长或者酋长而陪审团就相当于是旁听的村民们古代雅典民主的公民法庭也是直接由这种方式脱胎而来的

其实古罗马共和国的公民大会也是这样的组织公民大会它既是最高立法机构同时也是最高法院任何被判了死刑的罗马公民都有权向公民大会上诉下一次公民大会开会的时候议事的时候他就可以站出来为自己辩解

所以这是许许多多民族在文明早期都采用过的一种解决纠纷的方式那卢旺达在达成社会和解这个目标上他选择的道路并不是我们现在看来先进的司法制度而是返祖回到最为草根的社会传统里面当然这对现代社会来讲是一种崭新的尝试但是对于当地人来讲又是非常古老的传统是非常自然的

卢旺达是从 2002 年开始试点这种夹卡卡群众法庭赋予这个法庭和其他法庭一样判处有期徒刑的权利但是不能判死刑夹卡卡法庭是以村为单位它人口单位少所以熟人社会事也熟它处理问题的效率就很高一起诉讼短则几个小时长则几天就能够解决但是夹卡卡法庭的作用绝不仅仅在于加快办案的效率

更加着眼于让犯人们重新融入社会怎么样融入社会呢就是只要这个罪犯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并且忏悔道歉那基本上都能够获得罪行的减免

实际上当时国家也没有监狱来关押他们也没有牢贩来喂饱他们所谓的刑期其实就是以社区服务来替代村民们看到眼前这个家伙虽然挺可气但是又不能杀又没有办法把他扔进监狱社区服务意味着他还得天天跟我们待在一块往往就选择从轻发落平静的把日子过下去当然这个群众法庭它并不像中国人印象当中的那个什么

群众批斗大会或者是革命法庭群众公审大会这样的形式它并不助长群众暴力而是它也需要在当前的法律基础上建立起来政府也会事先和村民们讲这些罪犯不能说杀就杀也没有地方关他们也会讲出这些难处村民们会选举有名当的社区领袖来担任法官

法官的当选标准没有任何专业上的要求唯一的要求就是要人品正直这个审判的地点也可以是任何地方可以是在广场教堂的天井森林里的空地甚至真的就在草地上开庭的时候政府一般会要求所有的社区商店关门学校也关门确保所有的人出席审判没有人缺席

在审判当中也鼓励人们挺身而出讲出自己在大屠杀期间的受害经历即为法庭提供证据也诱导

嫌犯的忏悔之心让他们公开出来认罪这个贾卡卡法庭运作了大约 10 年时间卢旺达全国大约建立了 1 万个这样的法庭总共审理了 200 多万起案件所以基本上是把大屠杀期间那些羁押的案件都清理掉了当他完成这个使命以后就宣布关闭了当然对这样一种处理问题的方式肯定不会所有人都赞同

就是在卢旺达国内很多人抱怨这是政府的强制和解并不是我们内心接受的那种正义有希望的人权观察人士也提出了两方面的批评一方面是说这个被告的权利没有保障被告在审判当中没有辩护律师也没有严格的程序来审核证据

另外对受害人这边也有伤害就是他要求受害人当众回忆自己在大屠杀当中的经历结果给他造成了二次伤害这就像你要求那些被强暴的妇女又重新回忆当众说出自己被强暴的经历一样对他来讲是一个巨大的羞辱也是一个伤害确实有报告是说在这个贾卡卡法庭实施以后卢旺达人们的精神健康状况又有恶化了

不过所有这些指责本来就不是这种构想要去解决的问题它的出发点是什么呢是

当经过了严重的群众暴力之后你必须提供一种群众式的正义才能让历史翻过这一篇所谓群众式的正义就是一种差不多就得了说得过去的正义它并不是按照法律条文逐字逐句去抠那种严格意义上的正义它不是要求那么经得起挑剔对卢旺达这种分裂的如此彻底的国家就不可能有十全十美的解决之道

囚犯们就像被关在养鸡场一样在狭小的囚室里面等死你又不可能没个说法就把他们全都放到社会上去是吧那就必须得有一个出口如果能有一个非常程序严明的审判过程那当然好但是呢这是不现实的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你就没有办法追求美观了只能追求实用万事只能从结果来看

那么这个加卡卡法庭它的执行结果怎么样呢在 21 世纪的前 10 年卢旺达的年均 GDP 增长是超过了 7%人均收入增长超过了 3 倍有 100 多万人摆脱了赤贫状态而且它的总人口恢复也十分迅速我们从这个人口区限上就能够看得出来 1994 年是掉了一个大坎然后呢其后就是一个 V 型反转这个 V 型反转呢不是说一项恢复

那么多人口出生而是很多难民从国外回来然后你看这个人口区限就一路走高就表示生活安定人们又愿意生育了在政治方面卢旺达也是非洲政治最清廉的国家之一甚至按照国际廉政组织的排名他的政治清廉程度比欧洲的希腊和意大利都要好而且大屠杀过去了差不多 30 年卢旺达没有发生新的内战

当年的凶手和受害者他们的子女已经完全没有问题在同一间教室里面上课在同一支足球队里面作为队友一起在绿营场上奔跑踢球那请问我们还能够奢望比这更好的结果吗我今天查到的最新数据是 2021 年卢旺达的 GDP 增长超过了 10%2022 年在 8%以上 2023 年预计也会在 8%左右

另外一方面社会转型的结果也不是全都那么光明的卢旺达内战的终结者也是社会和解的推动人卡加梅总统他也不是圣人随着他掌权的时间不断延长他也受到了更多的指责对他的不满也在增加啊

有人说他压制言论自由采取一些非正义的手段打击对手而且他每次选举得票动辄 90%几也是相当令人生疑的就让人对卢旺达那个民主的真实性倍感怀疑 2015 年卡加梅为了自己的第三个任期在卢旺达推动了修宪这个修宪草案也可以说是相当的奇葩

他是把总统的任期由 7 年缩到了 5 年连任仍然只能一次就是一个人他一生只能担任两届总统但是这个宪法居然专门为卡加梅开了小灶给他设立了一个特例只有他能够连续连任两次 7 年任期的总统

还能够在第三个七年任期届满之后去竞选两个五年任期的总统也就是说卡加梅他能够担任三期 21 年外加 10 年一共 31 年的总统这个奇葩的修宪案居然在卢旺达以 98%的高票通过了所以你看这个内战出狱以后的卢旺达他体现出的还是一个威权政体的特征但是对这样一个国家来讲展现出这个面貌也实在不用意外

对于这个命运多揣 这个如此严重失血的国家它能够取得当前这个成就 尽管很多方面不那么令人满意其实我们客观的讲也算相当不赖了卢旺达这个非洲小国一般情况下是进不了国际大报前三板的那么它实现社会和解的突出成就能够给我们什么启示呢在我看来就是给了我这样的启发

我们当今社会对解决问题形成了很多标准模板什么叫做转型正义呀那就是必须要有历史调查委员会再加上法庭你没有这些条件似乎就不构成转型正义了而且在这个法院审理的过程中呢必须控辩双方有永长的辩论有很多严谨的程序环节来审查证据而且对判决结果感到不满的一方呢你还得准他上诉当然所有这些

非常严谨的程序设计都是为了保证结果的正义这个初衷肯定是需要肯定的但是很多时候你把这一切程序标准化以后它就应付不了现实反而会有碍于达成社会和解的目标

可是当你想要跳出这些模板的时候往往会引起很大的指责特别是一些国际观察员会对你严加批判那么做出这种决定的人就要面对很大的压力因此要为历史做出贡献在关键时刻实际做事情的人就必须兼具勇气智慧和非常坚强的意志

光有勇气智慧意志还不够啊还必须要有非常务实的眼光你还必须得是实力派说的难听点可能还真的得握有枪杆子才能够把你的意志贯彻下去如果你光有想法而没有实力你在过程当中被颠覆了那你的对手上来以后可以把屎盆子全都扣在你脑袋上了把所有的恶果一股脑都推给你承担责任

所以在真实的世界里面要成事很难在一个本身就割裂争议非常大的社会里面成事就更难了那么好今天这个话题呢咱们就聊到这谢谢大家咱们下回接着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