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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杨照谈“我辈孤雏”(四)

202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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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照书话

Shownotes Transcript

今天为大家介绍石黑一雄的《我辈孤雏》。2000年,他所出版的这本小说非常深刻地显现出来,什么叫做“游离的孤儿意识”。   他里面写的这一位叙述者“我”,他是一个英国人,但是在上海租界区长大。当我们考虑到石黑一雄他自己的日本背景,我们就会更清楚地注意到,小说里面还有另外一个秋良,这个秋良跟叙述者“我”同样在上海租界区一起长大,他关键的一件事情是,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用什么样方法跟日本发生关系。当他在上海的时候,受到父母的影响,所以他一直觉得要以自己作为一个日本人为傲。所以小说里面也非常鲜活的写了,这个英国小孩跟他的日本友伴两个人常常会有的冲突,有时候会受不了这个日本小孩、他最要好的朋友一天到晚在那里炫耀日本有多好。可是,如此炫耀自己作为一个日本人的认同,因而会得罪,甚至会惹恼他隔壁的英国友伴的这个小孩。等到有一天,他被送回日本去之后,他就突然发现,他想象中的那个了不起的日本根本不接纳他。对于他们来说,他是一个从外国回来莫名其妙的一个小孩,他有对于日本小孩的各种不同的言语跟习性,还有他们抱持的基本的概念,都有非常巨大的差距,因此他不得不黯然又回到了上海。可是等到他黯然回到上海的时候,另外一个新的噩梦跟阴影又一直缠绕在他的心里:他很害怕父母再把他送回日本去,可是他又清楚感觉到,在上海,这也不是他的家。   这是一种彻底的“孤儿意识”,不管在中国,不管在日本,甚至到全世界任何的地方,他们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安稳定居、抓得住的一个“家”,或者是一个熟悉的世界。那样的一个日本对秋良来说就只是一种理想、一种乡愁,那是他再也会找不到、再也回不去的世界。   秋良跟这个叙述者“我”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他们失去了联络,可是到了小说的最后,另外还有一个更悲惨的遭遇在等待着秋良。像是漫画或者是廉价小说里面所安排的情节,石黑一雄刻意让在最紧张的惊险探案的过程当中,叙述者“我”,找到了他小时候的一位玩伴秋良,秋良这个时候变成了一个侵略中国的一个日本军人,但是被中国的老百姓抓住了,命在旦夕。他救了秋良,他救了秋良,秋良陪着他走了这段在侦探故事当中最惊险的旅程。等到他们在那里,又遇到了其他日本人、日本军的时候,秋良就被带回去,就被带走了。小说只用非常非常短的篇幅,但是却给我们巨大的震撼跟回响,那就是,等到秋良被带走了,他终于复员了之后,他问这些日本人:“秋良到哪里去了?”他才从日本军部的军官的口里面听到,他们对于秋良的身份是充满了怀疑,甚至秋凉很可能被日本军部给关起来,如果说他就被杀了、被枪决了,恐怕也不意外。因为他们认为,在这个战斗的过程当中,他是帮助中国人;或者是在这里承担的,作为一个背叛自己国家的一个间谍的角色。   我说退回来到秋凉的身世,我们就知道这中间是一路连接的。秋良更悲惨的地方是,到后来他的日本身世跟他在中国长大的这个经验,变成了敌对、不能并存的。日本侵略中国,这样的一个在中国长大的日本人,应该要站在哪一边?尤其是他曾经那么样地崇拜他自己的祖国日本,却被送回日本之后,那是他小小的心灵当中最彻底、最痛苦的一个幻灭。我们也就从这种角度可以理解,在秋凉身上,石黑一雄试图告诉我们发生的更可怕、更悲惨的悲剧。   他后来又回到日本,在日本娶了太太,生了小孩,本来看起来好像他要慢慢地在自己的祖国、自己的母国,把根给扎下来。但是小孩五岁的时候爆发了这样的一个中日战争,中日战争他又化身成为被日本军方送回到中国战场上的一员,那个整个中国的环境跟背景回来了。所以很可能秋凉也没有办法再跟部队里面的其他日本人一样,用这种方式轻视中国人,把中国人单纯只是当作屠杀跟敌对的对象,所以他又试图要帮助中国人。可是在他要帮助中国人的时候,在中国人的眼中,他就是一个恶魔的日本军人,中国人又抓了他。你看他多可怜,任何他所做的事情都陷他在最可怕的危险底下。所以在那个命在旦夕的时候,他要靠小时候所认识的一个英国人才救了他一命;救了他一命,又把他送回到他自己的日本军部、日本人的手里面,反而让他再度陷入到了危险。   这在这个小说里面,很了不起的是,他都不是这样直接写的,这是我们借由把小说彻彻底底地读完了之后,我们才能够体会和理解,小时候里面这个秋良经历了什么。不只是秋良,用这种方式经历过的,凸显他的孤儿意识;叙述者我也同样走了这样一趟,自己想要否认或者是要解决他的孤儿意识,结果反而更深陷在孤儿情境底下的吊诡的旅程。   他认为父亲母亲因为被绑架失踪了,以至于他变成一个孤儿,孤伶伶地被送回到英国来长大,为了要解决这样的一个孤儿的情境,所以他十几岁的时候就立志要做一个侦探,要回到上海去找出他的父亲跟母亲。把父亲跟母亲找回来,他就不再是一个孤儿了,抱持着这样的一个想法、梦想,所以他一路把自己训练成为这样一个可被信赖的侦探。所以他等于是得意洋洋地带着所有这些侦探的“战绩”回到了中国,而且还相信他已经找到了他可以解答父亲跟母亲在哪里,可以去把人救出来的这样的线索。   然而,小说开始的时候,让我们误以为接下来我们要看到的,或我们应该关心的只是他如何破解这一层一层的谜团,然后呢,穿越那一个又一个的障碍,最后他可以是这样的、自己心目当中的一个正义的英雄,去把父亲跟母亲救出来,他就不再是一个孤儿了。不过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或者是,整个小说到最后其实是要推翻他在小说故事之前的铺陈当中所显现出来的那样的一个,侦探无所不知,或能够知道真相的形象。   真相对他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他的父亲不是他想象的那种方式失踪的,他的母亲也不是他想象的那种方式失踪的。到这个时候,他已经找不到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已经确确去世了;他的母亲虽然还在人间,但他母亲的处境根本就不是他现在做为一个侦探所能够解决的。更进一步,他后来才发现,他到英国去投靠他的姑妈,姑妈到后来所留给他的这一大笔的遗产,而以至于于他可以依靠这一大笔遗产成功地变成了一个侦探,这遗产也不是他想象来自他的姑妈,而是来自于在命运跟各种情景的作弄底下,他妈妈在新的生活里面所提供给他的。换句话说,他妈妈彻底牺牲了她自己作为一个英国人的生命,把自己的生命跟自己的认同全部都扎坏了,才换取这样的一笔财富,能够让他变成一个侦探;等到他变成一个侦探,他就再也回不去能够把他的妈妈给救出来了。   所以等到他把所有的事情真相都揭露,他反而陷入到更悲惨的一个孤儿的情境。意味着,他原来以为他是被迫因为歹徒的关系变成了一个孤儿,后来他发现,其实让他变成孤儿的那样的原因,更加的深沉,或者是更加的悲哀。这是《我辈孤雏》石黑一雄表露或探索孤儿意识的另外一种面相、另外一种方法。   在小说里面还有另外一个孤儿,这个孤儿出场的时候不多,也没有太多的故事。但是在小说里面留了一个重要的余韵。那就是一个叫詹妮弗的一个小孩,她原来住在加拿大,父母都去世了,所以很像当年叙述者我在上海公共租界的状况,所以他对这个詹妮弗这个小孩产生了高度的同情,他就收养了这个小孩。但是他收养了这个小孩,坦白说作为一个孤儿,他其实并没有能力,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扮演另外一个孤儿的父母。所以他到后来,他跟他所领养的詹妮弗这个小孩产生了一种复杂而暧昧的的关系   到了小说结尾的时候,最重要的一个希望或者是光明,那就是:他有没有机会,用什么样方法,跟他所领养的这个孤儿产生真实而且是长远的联系?让他可以从跟社会、跟所有其他人都疏离的最深刻、最本质的孤儿处境当中,也许还有机会可以解脱出来。   这是一本表面上看起来像侦探推理小说,但是所要表达的孤儿意识如此深沉跟深刻的重要小说作品。作者是2017年的诺贝尔学奖得主石黑一雄。       注: “杨照书话”系列节目由杨照和方所联合制作。 本音频和文字稿由方所剪辑和编写而成,版权所有。 若需转载,请注明来源及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