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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为大家介绍的书，是米兰·昆德拉在一九九七年完成，一九九八年中文翻译本最早出版的一本小说作品——《身份》。 在这本小说当中，书名“身份”就指向了昆德拉作为一个小说家，同时作为一个非常非常敏锐的生活哲学的思考者，他所要探讨的一个问题。这探讨的问题就是，即使是最亲近的两个情人当中，我们究竟如何辨识彼此之间的身份。我们是用什么样的身份，变成了这么亲密的人。这个身份会在现代的生活当中，因为一些什么样偶然的因素，而被怀疑、被改变，甚至会因此而造成了两个人不止是感情上面的变数，甚至是自我认知跟自我体会的变化？所以小说其实是有一个非常细腻的编织、细腻的过程，让“身份”这件事情凸显出来。 刚开始的时候讲的是香黛儿。这个香黛儿呢她到了海边去度假。在海边度假在等他的男朋友尚·马克。可是在海边，因为尚·马克还没到，所以她走在往海边的路上，遇到了很多度周末的游客。这些度周末的游客，又是她看到这些男人，这些男人最大的特色是，现在是许多男人走在女人的身边，推着婴儿车；有的呢是男人身上背着小婴孩。所以她心里面突然冒出一个非常非常特别的想法，她觉得说，现在的男人都“爸爸化”了，他们不再是父亲而是爸爸。这里面讲的是，不是father而是papa。所以意味着，他们不是父亲权威，现在是跟小孩非常亲近。然后因为这种爸爸化的男人，所以更进一步的，作为一个孤单地走在海边度假地区的一个女人，她突然之间就想到说，这种爸爸化的男人还会对陌生的女人有兴趣吗？ 接下来往下看，她又看到另外有一些男人在海滩上玩放风筝，然后玩驾驶风帆车。然后他们玩得很高兴。这些男人呢，虽然他们都是成年人，可在她的眼里面，在玩风筝、在放风帆车，就全部变成了“男孩”。于是又同样的，当她作为单独一个女性走在那里。后来又想说，他们在那里玩，如果这个时候我在他们旁边，甚至我从背后去抱住一个正在玩风筝的男人，他会什么反应？他可能就会一把把我推开，说“不要烦我”。所以她想，这些男孩，或者是又变成男孩身份的男人，他们大概也不会多看一个陌生女人一眼吧。 所以在这个奇怪之中，情绪当中，她突然之间就有了一个句子冒出在她的心里面。那就是：男人都不回头看我。然后等到她等到了尚·马克，跟尚·马克两个人见了面之后。她刚从海滩回来，然后尚·马克看到她的脸，他看到她的表情，就有了这样一段对话。这对话就说：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啊，没有啊。” “没有？你的样子都变了。” 她原来说：“我没睡好。我这个晚上几乎没睡，早上乱七八糟的。” “哦”尚·马克当然就追问说，“早上乱七八糟，到底为什么？” 她本来是就是很自然地回答说，“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越是说没什么，这个情人就越是追问，“告诉我啊”。 “真的没什么”。 他坚持，她最后就把这句话冒出来。这句话冒出来说，“男人都不回头看我”。 当然这句话，让尚·马克也非常非常的惊讶。他说，我的女朋友，我的情人，而且两个人已经在一起好长一段时间了，为什么这个她会突然这么在意“男人都不回头看我”？ 然后，当然到小说后面我们才会知道，尚·马克被这件事情打动。所以呢，他就做了一件事。他就匿名假装是一个不认识的一个陌生的路人。“男人都不看我”嘛，所以他就在香黛儿家里面的信上留了几个匿名的纸条。这匿名的词纸条呢，这里就开始了“身份”。因为尚·马克去假装一个不一样的身份，假装一个陌生的男人，告诉香黛儿说，我一天到晚在看到你，而且我跟着你，然后看到你生活里面发生些什么样的事。 于是香黛儿的确感动了。感动了意味着，她还说，啊，在我不知道时候有一个男人一直在看我。然后因为有一个想象当中的一个男人在看她，所以这个男人看她的眼光，所以更进一步的，小说里面要描述跟形容，被一个会这样告白的男人，用这种方式看待，香黛儿她就开始有了她自己的另外一种新的身份。这个身份是被那个想象当中的、不知道在哪里的眼睛所看到的男人眼中所看到的那个香黛儿——于是她也采取了，或者她身上也多了一种“身份”。 所以在这个状况底下，原来的这一对情人，在他们本来的身份之外，各自有了另外一个身份。所以变成了，虽然他们是原来的人，可在他们对待关系当中，就产生了错综复杂的四个身份彼此之间的对应。这四个身份是原来的香黛儿跟原来的尚·马克；另外是，原来的尚·马克跟他所假设的、跑去写匿名信的那个假装出来的男人之间的关系，也包括了香黛儿跟她因为被这个陌生男人看，所以产生的要做给那个男人看的自我，这个身份之间的关系。还有交错，交错到了小说，到了后面，当然，等到香黛儿发现这个写匿名信的人竟然就是尚·马克的时候，她对于尚·马克的感受也就有了更进一步的彻底的变化。 所以用这种方式交织成为，表面上，从不管是角色或者是情节上，其实都是非常非常简单的小说；但是，他在人际关系还有自我的认知跟想象，或者是情感的扑朔上面，就相对变得非常非常的复杂。当然，在这里呢，也就可以顺便提一下，这种扮演，因为扮演，因为有了不一样的角色的这种题材跟这种写法，其实在米兰·昆德拉的小说当中，从很早就是他非常非常喜欢，而且他一直不断的探索的其中的一个主题。 早到什么样的程度呢，早到几乎是他最早的短篇小说集，一九六八年的时候，而且那个时候还没有用法文写作。他在捷克用捷克文写作的，其中的一本小说集《可笑的爱》（内地版为《好笑的爱》）。在《可笑的爱》的这个短片小说当中的第一篇《搭便车游戏》，他就做过这种男女情人，因为假设不同的角色，产生不同的“身份想象”，所产生的喜闹剧甚至到后来变成了悲剧。 回到刚刚讲到香黛儿跟尚·马克，他们两个人的这种复杂的身份。借由这个复杂的身份，米兰·昆德拉要探索的是人的各种幽微复杂的情感。例如说，尚·马克之所以他会用这种方式去扮演这个角色，其中的一个关键的情绪是嫉妒。因为他当然会嫉妒说，我的女朋友希望有别的男人来看她。意味着对她来说，只有我现在不够，他还是希望有别的男人会注意到她。可是因为这样的嫉妒，所以他想要把自己变成，他女朋友心目中所希望来看她的那个男人。 不过接下来昆德拉也就对于什么叫做嫉妒，还有嫉妒在我们的人生当中跟我们情感当中，所在扮演的角色有了一番铺陈。他说，尚·马克的嫉妒跟他年纪还小的时候所知道的那种嫉妒是不一样的。年轻的时候，想象会把幻想中的色欲撩拨得更加折磨人。但是，这次虽然没有那么痛苦，可是更具毁灭性，他逐渐逐渐地把他心爱的女人复制成为另外一个摹本，成为一个假象。而一旦香黛儿对尚·马克不再是一个确定的存在物，那么在这个一团混乱、毫无价值的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任何稳固的支撑点了。面对香黛儿发生的变化的形貌，或者是说，她失去了原处的形貌。他心里面充满的是一种陌生的、带着感伤的、冷漠的情绪。这么冷漠不是针对香黛儿，而是对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漠不关心。 因为如果连最亲近的情人香黛儿，都可以在这个过程当中，变成了一个假象，那么尚·马克他自己的整个人生，也都变成了一个假象。用这种方式，米兰·昆德拉在书里面铺陈了许许多多的思考。 例如说，在思考的最关键、最核心的一件事情，那就是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确认，我们到底如何确认一个人的身份。然后你会看到，如果有一天，你把你最在意、你觉得最重要的人都认错了的时候，那意味着你就究竟对他有多少的认识跟多少的了解。 对于尚·马克来说，他生命当中很恐怖的一个启发，是一方面他知道，香黛儿是他跟这个世界唯一的一种感情的联系，但是即使香黛儿是这样的一个人，在海边或在街上，他都有的时候会认错，把别人认成香黛儿。更可怕的是，当他把自己假装成为那样一个写匿名信的一个男人的时候，他所看到的香黛儿，跟他作为尚·马克，竟然是如此的不同。 于是，身份到底是什么？还有，我们究竟在我们的人生的过程当中，我们真正承担或者是承载了多少的身份。这不是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借由小说，昆德拉不是给我们答案，而是让我们不得不面对这些复杂的问题。今天介绍的，这就是在一九九七年米兰·昆德拉的经典小说作品《身份》。 注： “杨照书话”系列节目由杨照和方所联合制作。 本音频和文字稿由方所剪辑和编写而成，版权所有。 若需转载，请注明来源及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