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的节目当中要为大家介绍的这本书是非常奇特的一个作家,因为他有一个日本的名字,但是他的出生背景比这个名字要复杂多了。 我们一般认识他,把他称之为叫做小泉八云,这是他日文的名字,汉语的发音,但是他的原名呢,叫做Patrick Lafcadio Hearn(帕特里克·拉夫卡迪奥·赫恩)。他的生平跟资历的简介,出版社所提供给我们的是: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的作家,学识渊博,涉猎典籍非常广泛,在当时几乎无出其右者。他精通英文、法文、希腊文、拉丁文、西班牙文、希伯来语等等,所以他的翻译介绍作品也非常非常多。 他是1850年出生在希腊爱奥尼亚群岛(Ionian Islands)当中的Leucadia(留开底奧岛)这个岛上。但是他还不完全是一个希腊人,他的Lafcadio这个名字呢,middle name来自于他的希腊的背景,可是它的last name叫做Hearn,那是因为他的爸爸是一个爱尔兰男人,他的妈妈是希腊人。但是在他还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就离婚了,所以他就随着爸爸回到了爱尔兰。在爱尔兰,在英国,然后后来一度到了法国,去受教育。 他在1869年,也就是才19岁的时候,他又离开了英国,他就跑到了美国去,在美国有了他靠打零工跟为报纸写文章的这样的浪荡流浪的生活。在这个过程当中,相当程度上面,靠着自学而拥有了,刚刚我们讲到了,他生平的这些重要的能力,包括他的多语的,各种不同语言的能力。 但下一个阶段,他人生的另外一个重要的转捩点跟开展,那是到了1890年。 1890年,他到了东方,他跑到日本去。后来他在日本,谈了恋爱,有了一段罗曼史,就娶了日本的太太,再接下来,更进一步,他就停留,他就定居在日本,一度先是在中学里面当英文老师,后来又转到东京大学,被东京大学网罗,在东京帝大教书。更进一步,他就入了日本籍,所以他为什么把他自己名字就改成了小泉八云。 他在1904年,也就是才54岁的时候,有一部分是因为他的工作上面的受到的挫折跟打击,一部分是因为他的身体的状况,在相当意外,还相对年轻的情况底下,就发病而死在当时住在的东京的寓所当中。这个所谓工作上面所产生的变化,其实是牵涉到,这个时候到了日本明治维新的末期。 明治维新早期,日本政府的基本的态度,基本的立场,包括受到了当时的英国公使给予他们的积极的建议。让日本政府在那段时间当中,曾经非常非常热衷于网罗外国人到日本来担任老师,来从事教育工作。所以这个时候,一度,小泉八云就是最早来到日本的这一批外国人,他们所受到的待遇跟尊重,那真的是非常非常的惊人,非常的高。在这个社会上面,他们是高高在上的一群人,而且被视之为是让日本可以快速地跟世界接轨,可以快速地西化的,最重要的一些转介者,他们是功臣,他们是恩人。 但是到了明治的后期,尤其是1903年之后,日本政府在政策上面开始有了改变,他们认为他们必须要培植自身的西洋、西学的能力,西学的人才,他们不能一直依赖外国人作为日本教育体系当中的主干跟主轴。所以在这样的一个状况底下,他们送了大批的年轻人到西方去求学,然后要求他们在西方待了几年之后回到日本。干嘛呢,就是要取代本来由外国人所担任的这些教职。 而小泉八云,他的教职的这个移转,又在日本的文学史上有特殊的意义。他东京大学的这个教职,让他产生这么重大的挫折,就是东京大学找了一个年轻人要来取代他的教职,要逼迫他离开东京大学。而东京帝大当时所找的、来取代他的这个年轻人就是后来在日本文坛上面,日本的小说史上面留下不可磨灭的经典地位的夏目漱石。 夏目漱石比小泉八云小了一辈,他就是那一批最早被送到,为了教育的目标,被送到了英国。他到伦敦,待了三年的时间。三年时间,其实他非常非常的不快乐,可是这是他的作为日本公民的一种责任,他被要求在那里学会了如何读、如何教英国文学就赶快回来。用这种方式,他们要让日本的西洋文学的教授跟教材能够快速的本土化。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世代交替就牺牲了小泉八云。小泉八云,对于东京帝大找了这样的年轻人去替代他,心里非常非常不能够接受,因为这真的是对他来说情何以堪。原来曾经被视之为高高在上的,这样的一个恩人的地位,现在却好像被利用够了,利用完了就要把你丢掉,所以这个是在心理上对他产生高度的冲击。 而我们今天要为大家介绍的这本书,相对的是小泉八云,他到日本,比较早期的一个作品。甚至那个时候,他仍然在出版这本书的时候,他不叫做小泉八云。这本书是用英文写的,他刚出版的时候,作者的名字是Lafcadio Hearn。 这是1894年,也就是他到日本的第四年的时候,他用英文所写的一本书,所以这本书英文的原来的书名叫做《Glimpses of Unfamiliar Japan》,那可以翻译叫做“对于不熟悉的日本的一些片段的观察”,那把书名的翻译叫做《日本瞥见记》,然后给了他一个副标题,叫做“异文化的观察与爱恋”。这个“unfamiliar japan”双重的意思,在小泉八云1894年的这一本经典作品当中,一个是对于西方人来说,日本仍然是一个unfamiliar的一个名字。 在1868年明治维新之后,日本突然之间,快速地在亚东崛起。在这个崛起的过程当中,引发了西方的注意,所以越来越多的人听到了这个名字。但是到底日本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日本是什么样的一种社会,对大家来说是陌生的。因为陌生,所以到了1880年代,其实西方有了许许多多介绍日本的书籍,或者是报道或者是文章。 但是小泉八云因为他在日本待了四年的时间,所以他书里面也就特别要强调,他要记录,他要让西方英语的读者读到的是一般草草的、表面的,这种表层的介绍的报道所看不到的,生活上面或者是更内在的一种日本的印象。 这种日本的印象,最关键的一件事情,那个unfamiliar的部分,是因为如果你抱持着单纯是西洋、西化的观念来看日本,你所看不到的这一面。所以在序言里面,小泉八云,他就特别地说,他说要熟知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国家,先要告诉大家,告诉英语世界的读者,日本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国家,没有你想象那么容易可以了解,可以知道。光是已经花了四年的时间居住在日本,对于小泉八云,对于Hearn来说,他都认为远远不够来了解、来认识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国家。 然后,这个不可思议的国家最难让西洋读者认识跟理解的,其实是它的民间信仰,特别是从佛教衍生出来的想法,还有奇异的一些迷信,这些连新的日本知识阶层都不愿意接受。这些已经西化的日本人,在Patrick Hearn,就是小泉八云的眼中看起来,他们有一种特征,就是对于抽象性一般概念,还有哲学性的思考不表示关心。除了这个之外,他们在知性的方面,已经可以跟有教养的巴黎人,或者是波士顿人平起平坐。 今天,也就是他讲的1894年的时候,日本知识阶层对于超自然事物过度嗤之以鼻,对于时下的宗教大师一概漠然置之。即便大学学过近代哲学,也没有兴趣研究哲学跟社会学、心理学等学问上的关联性。因为在他们的眼中,宗教或者甚至哲学,不过就是迷信。至于迷信跟日本人情感上的关联,他们是无动于衷的。所以这本书它很重要的,它就要探究,为什么日本人会有这样的一种态度,至少是日本的、新的知识阶层怎么会有这种态度? 那是因为日本的知识阶层莫名其妙地对自己的古老的信仰感到可耻。西方人多自称不可知论者,认为人类的知识并非绝对的。所以从西方人的观点来看,既然已从远比佛教更不合理的信仰中解放出来了,何不以回首的心情来看待祖先那黯淡的神学观。 但是重理性,尤其是急着要西化的日本,一直到二三十年前才开始提倡不可知论,在此之前,他们在精神上产生如此剧烈的变革,虽然不能完全归咎于上层阶级对于佛教的态度,但这的的确确是主因。所以他是在这里,他甚至超越,在这里小泉八云甚至超越了,他当时的日本的所谓新进的西方知识分子,他要把被这些知识分子视之为可耻的,或者视之为落伍的日本文化里面一些更传统的东西,他要把他介绍给西方人。因为他对这些日本的传统有一种,他非常非常特别的、敏锐的appreciation,他的欣赏,更甚至他的拥抱。 这就部分地告诉我们,让我们了解,为什么小泉八云的,用英文写的介绍日本的文化跟日本的社会的文字,即使经过了100多年,它读起来仍然在相当程度上面让我们留下深刻印象,甚至让我们可以感动的。 注1: 音频内讲者使用书籍为中国台湾版译名:《日本瞥见记:异文化的观察与爱恋》;内地版书名为:《日本魅影》。 注2: “杨照书话”系列节目由杨照和方所联合制作。 本音频和文字稿由方所剪辑和编写而成,版权所有。 若需转载,请注明来源及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