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为大家介绍的这本书是大西克礼的《幽玄》,《幽玄》这本书呢,它一方面帮我们解释为什么“幽玄”或者是“阴翳”“阴暗”,在日本的美学当中它有特殊的地位。另外这本书帮我们整理了,什么叫做日本的“歌道”。就像茶有茶道,插花有花道一样,日本的和歌有它自己的一套道理,就称之为叫做歌道。所以大西克礼在书里面,另外帮我们,等于是简介了,我们要如何进入到对于日本和歌的欣赏。 不管是俳句,或者是其他的形式,日本的和歌,依照大西克礼的说法,它的美学的核心,是两种元素的统合。 一种呢,他称之为叫做艺术感的要素;另外一种,那就是自然感的要素。在日本,因为气候风俗的原因,所以特别强调或特别能够感受到自然美。什么叫做自然美呢?也就是以自然景物为对象的,一种美学的体验。在这上面,日本自然美的体验的广度跟深度都发展得很早,而且呢,发展得很广。结果就是,自然美的体验本身就转换成为一种艺术性的体验,又从这里就催生出各种不同美感价值意识的倾向。 所以对日本人来说,尤其是日本的固有意识,在日本人的世界里面,不会像是西方用这种主客体的方式去看待自然,也就不可能从对待自然而产生一种人为的艺术的美。所以在日本的美学观念底下,自然跟艺术是一直不断地融合在一起的。所以相应的,从这种哲学的探索上面,大西克礼就说:“所以艺能或者是艺道,这些概念在日本的发展,相较于西方的技巧或者是技术的概念,日本更强调的是参与其中的一种人格主体的精神。”也就意味着,艺术跟人,或者是人实际的感受是分不开的。你没有办法把你的感受单纯的变成一种技术跟技巧,把它创造成为艺术品。所以可以更进一步地说,在日本所谓的艺术美跟自然美,就没有办法从西方美学的角度,把它判定成为一种形式跟素材之间的关系。 在日本的美学意识当中,艺术美“内在”就存在着不可分割的自然美。同样程度的,在自然美当中也就有艺术美的根源。这两者密不可分,在美学的意义上,最关键的那就是这两者,它们是identity,它们是分不开的。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它就跟在西方最普遍的,将艺术用什么样的方法转化素材而变成艺术的形式。这个模式——依照大西克礼的说法——在我们体会日本的美学跟日本的艺术的时候是用不上的。 从日本的美学意识来说,在艺术品诞生之前,已经有艺术美的存在。艺术的根本,就是要忠实地发展大自然中本来就已经含藏了的艺术的美,来表达人们对于自然美的一种主观的感受。然后呢,这个主观的感受是根本,相对地,这种技术技能上面的修行是在这个根本上面的一种增添物。然后呢,为的是要能够发挥我们全人格的一种精神的层次,或者是精神的意义。你要能够忠实发挥大自然当中所含藏的艺术美,但是它并不表示要用一种写实的方法来描述自然美。写实也就是单纯只是画自然美,或者是表现自然美的外观,这就不是真正的大自然内在的艺术美的揭露,必须要做的是朝着自然本身所内涵的理想美的方向去发展。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自然跟艺术的关系,那才能够去解释和歌跟俳句究竟在干什么。和歌跟俳句就是一种主观的可能性,表达的是一种主观的可能性。也就意味着,我们要去探索在艺术品诞生之前,在自然当中就已经存在的一种艺术的美,然后把那个艺术的美揭露出来。在日本的艺术当中,最核心最关键的,那就是要提升或者是深入人类精神的一种终极的本质。另外一方面,要跟具有自然本身超感性状态能够予以一致,把人变成跟自然融合为一。这就是大西克礼他理解日本艺术当中自然感的美。 自然感的美呢为什么要用和歌,或者是俳句来呈现?正就是因为和歌跟俳句,它外在的形式,那么样的简单或者是说那么样的基本。例如说俳句,五、七、五,总共只有十七个音,因为只有十七个音的,这种外在的形式。它没有余裕、它没有空间,让你去铺陈,你必须要能够挖掘,能够探入到内在的层面,要不然就写不成好的俳句。 所以再换另外一个角度来看,这就联系到了幽玄,意味着像俳句或者是和歌——即使和歌也只有三十七个音——不管是和歌或者是俳句都那么样的有限。那么样有限的情况底下,就像你永远只能够只是拿着一个手电筒,或者是拿着一根蜡烛,你不可能照亮这个整个世界,你不可能在这种艺术形式当中把所有一切事情讲清楚。你只能够非常非常想办法精确地去选择,照亮其中非常非常小的一块。它是包围在幽玄,或者是包围在阴翳当中。但是正因为有阴翳,因为有幽玄的存在,所以被我们照亮的一小块才会那么样的美,或许是才会有那么特别的意义。 所以日本在美学上所思考的美学享受,美学所创造出来的这种本原的统一性,是以一种非专业,这种业余的性质是源自于人的感受跟人的兴趣,而不是一种专业的追求。这是日本艺术形式上面,另外必然产生的一种特性跟特色。 所以才会产生和歌、俳句,这样的艺术形式。意味着从形式上面看,每一个人都能够写,所以没有什么专业的训练。总共就只有五、七、五,三个音,谁不能写呢?但是它最后考验的,就不是你外在的掌握这种形式的能力。一个人写了四千首俳句,并不能保证你就变成俳句的专家。俳句要考验的,正就是因为它形式上面那么容易,所以它最后最终要考验的是你的人格。 你怎么体验这个自然?你怎么挖掘这个自然?如果你没有对这个自然特别的体验跟挖掘的能力的话,你写再多的俳句,都不可能发挥我们刚刚讲,在一片,像是普遍的幽玄当中,帮我们看到、帮我们照亮了独特,让我们可以特别有感触的这样的一种效果。 所以用这种方式,大西克礼帮我们点出了日本歌学它的最基本的精神。接下来他就把歌学,放回到历史上面去探索幽玄的形成,还有它的美学的价值。 “幽玄”最早的时候是一种价值概念,意味着,我们怎么在文学里面去表现幽玄。幽玄作为一个价值的概念,来定义艺术美的极致。换句话说,这里面有一个悖论,所谓悖论就是,艺术的追求或艺术的表达,最难的也因而会是它的最极致的成就,就是去写出或者表现出不能表现的。 “幽玄”这两个字指的是两种不同的隐蔽,“幽”指的是物理现实上面,因为阴暗,所以我们看不到;“玄”指的是什么?玄指的是因为道理太艰难了,所以我们的智力、我们的智慧没有足够的能力予以解开,所以我们不懂。“看不到”跟“不懂”,加在一起就变成了“幽玄”。 所以,如果文学、艺术竟然能够因为这种艺术的表达,让我们看“看不到”的,让我们懂“原来我不懂的”,这当然就是最高的境界。所以“幽玄”最早是作为一种价值的体系而存在的,所以在平安朝的时候,壬生忠岑他就把“幽玄”称之为——在他的词体的划分当中,他是并没有幽玄体——而是把“幽玄”,用在所谓叫做“高情体”上面作为他的一种描述。“高情”,什么叫做“高情”?意味着离开了原来的世间,能够表现出意如幽玄,所以他有了特别的地位。 不过到后来,这种幽玄的追求因为越来越受到重视,所以慢慢到了中世纪,藤原俊成在他的著作里面,就把幽玄赋予了它的形式意义。从本来是追求,你想办法在和歌里面表现出幽玄,到后来却是,和歌里就有一种形式,有一种写法叫做“幽玄体”。这种幽玄体是教我们,等于是透过这种艺术的形式,能够去展现出难以名状的美的氛围与情趣,用这种方式幽玄体就得到了更大的发展。 因而,“幽玄”和“幽玄的观念”,乃至于美学上“幽玄”的这种追索,就在日本从和歌感染到生活上面各种不同的层次,变得越来越重要。所以我们如果来读大西克礼的这本《幽玄》,一方面我们可以体会为什么日本的美学,表现在各个不同的方向,跟其他的文明如此的不同?另外一方面,我们也可以回到和歌跟能剧的这个历史的背景上面,了解幽玄这个概念,它的种种不同的变形跟变化。 “杨照书话”系列节目由杨照和方所联合制作。 本音频和文字稿由方所剪辑和编写而成,版权所有。 若需转载,请注明来源及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