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为大家介绍的这本书是意大利传奇的思想家、作家,他叫做Giacomo Leopardi。他是1798年出生到1837年,39岁就去世。他留下的重要的著作,在意大利文的文学跟哲学里面,叫做《Operette morali》。那我们现在所看到的这本书,是从这本《Operette morali》里面选出了二十篇,把它编成了中文,叫做《时尚与死亡的对话》。 其中有一篇比较特别,不是对话的文章,是对于鸟儿的歌颂。他想象、创作了一个角色Amelius,寂寞的哲学家听到鸟叫声,他开始发展他的想法跟他的感受,他说:“据说鸟儿在跟我们相处,而不是跟野蛮未开化的人群同在的时候,它的嗓音会更加地柔和甜美,曲调会更加地精致。当然,可能的一种理由是,因为跟文明人在一起的时候,鸟儿不用那么样地提防,不用那么样地担心。 “那对于Amelius来说,他推出来的这个想象是,鸟儿或许会受到身处的文明影响。不管这个话是真,或者是假。鸟,既会歌唱又会飞翔,这仍然是自然意志的一种明确体现。如此一来,鸟的歌声就能够从崇高之境——指的是天上很高的地方——传播到更广大的听众的耳朵里,自然的意志也叫空气,这声音的元素当中,能够有唱出旋律的生物,居住在其间。 写到这里,讲到这里,接下来,Amelius,他的笔跟他的想法突然一转,转到对于人之所以会笑,还有我们究竟笑代表什么样的意义,跟人有笑的历史这件事情了。 他说:“鸟叫声,对我们还有所有的动物而言,是莫大的宽慰,还有喜悦。我相信这并非取决于声音本身的甜美,也不是因为当中有很多的变化跟和谐。而是歌声所传达的喜悦,特别是来自鸟儿本身的喜悦,也就是在鸟叫声当中,我们主要是体会或感染,或者是接收到他们本身的喜悦。”因此,他的比喻就是,这里面我们听到了鸟儿的笑声,这是为了表达它们的满足跟快乐。因此也能够说鸟类在一定程度上面,好像共享着人类发笑的特权,那是其他动物没有的。 很多人认为,也很多人主张,我们可以这样定义人。人是唯一一种会笑的动物,就像是我们可以把人定义为,唯一具备理性的动物。因为笑跟理性,同样都是人类所特有的。不过接下来,Amelius他是这样的惊讶和感慨,为什么只有人会笑?人不是一种相当不幸、凄惨的生物吗?我们竟然具备了其他动物缺乏的这种发笑的能力,让人很惊奇。而且他认为,包括我们的惊奇的这种感觉,都是我们用这种能力所发出来的。我们能够看到很奇特的状态,遭受可怕的不幸,或者是精神痛苦折磨的人,甚至已经丧失了对生命的热爱,把所有的人类事物都视之为虚无,无法感受欢喜,又被剥夺希望的人。这种人,你想象一下,哎,好奇怪,他们还是会笑。 人类对于希望的虚无,还有生命的悲惨了解得越多,我们的期待跟乐趣就越少,但好怪,我们发笑的时机,竟然是相对应地,不是减少,而是增加。我们现在难以从整体来解释,或者是分析笑的本性,还有笑和人类心灵的关联。或许我们应该换这个角度看,把人笑这件事情定义为一种暂时的疯癫,或者是错乱。因为我们没有办法给“人在什么时候笑”,“为什么笑”,“如何笑”……各式各样关于笑的性质进行、给予一种合理而正当的解释,因为没有任何事物真正会让人感觉到满足或受到取悦。 这里面其实也就反映出这本中文翻译本,所给予我们的一个书的副标题,副标题叫做“里欧帕迪的厌世奇想对话录”。的的确确,在文章里面,Leopardi是不时会表现出他对“人”这整个现象所产生的厌恶,或者是烦闷,或者是失望。 所以对他来说,人类是一种没有办法真正愉悦——尤其是相对于鸟——的一种动物,一种生物。可是为什么这种生物偏偏就是会笑呢?这里面有一个感官跟官能的历史,如果我们去探究,并且追溯这份历史的话,会是一个相当奇妙的过程。其实就在这里他就指向想象当中的这一位Amelius,他想要写一本叫做《笑的历史》的书。Amelius,这个哲学家,当然并不是真实的存在,所以他也应该是反映了Leopardi,他内心当中,他的一个想象,或者他的一个野心。我们一定要认真好好地整理,人为什么会笑。还有,在历史当中,不同的文化,不同的时代,不同的社会,人会因为不一样的方式而笑吗?人什么时候笑?人在笑的时候到底要表达什么样的意义?反应什么样的心境? 所以他把笑的历史的探究,这个野心,放在这篇文章里面,假装是Amelius想要做的。这也就让我们清楚地遗憾,Leopardi39岁,他就去世了。他留下的许多多多的是,观念、想法或启发。但是如果他可以活得更久一点,说不定今天我们可以看到他怎么样开始整理笑的历史,他怎么让我们更深刻、更全面地去了解笑这种动作、这种表达,跟每一个人,跟人类活动,跟人类现象更密切、更完整的关系。我们当然看不到《笑的历史》这本书,不过还好,在这一篇“鸟的歌颂”当中,留下了一点点对于笑,粗枝大叶的一些观察。 他说,在蛮荒时代,笑是透过一种奇怪的凝重神情表达出来的。就如同其他的动物,甚至在忧郁的时候都会展现出来一样。因此我想,笑不仅无疑是跟在“泪”的脚步之后,才来到这个世上,更是在“泪”的之后,历经了一段漫长的时间才出现。在这段时间当中。母亲不会用微笑来迎接她的孩童,孩童也不会笑着认出他/她的母亲。 就像维吉尔跟我们说过的,今天在文明当中的人,我们的小孩一出生就会笑,我们可以解释为孩童看到别人笑,所以他/她模仿,他/她也会笑。笑,很有可能起源于Dionysia(古希腊的狂欢节——酒神节)的精神。那就是因为喝了酒就会醉了,这是另一项人类的特征。会喝酒,而且喝了酒会醉,不仅止于文明的民族。就我们所知,世界上几乎找不出任何的人类的族群,没有某种能够让人耽溺其中,放纵自我的醉人的液体,意味着喝酒这件事情是普遍的。而且,喝酒喝到醉,喝到让自己放纵,让自己失去了原来行为的规范,是非常非常普遍的人类现象。这也难怪,我们要记得人类是最不快乐的生物,因而也最容易受到能够让精神迷离,忘却自我,或延宕所有日常生活的事物所取悦,人类藉由打断或暂时减少,对于自身特有邪恶的察觉与了解,得到了不少的益处。 这句话背后,Leopardi所要思考的,他认为人为什么会那么不快乐,跟我们的理性有关系。因为我们也是,几乎是唯一具有自省能力的一种生物。而当我们自省的时候,我们就会察觉到,我们的行为跟我们的动机,或跟我们比较高贵的,我们所认定的应然,一定有差距——人想的跟人做的从来不会是一致的。所以你不得不在这种反身的思考当中,察觉到、注意到自己内在的邪恶——为什么我永远都想的是这样,做出来却是另外一回事?或者是我们为什么永远做不到我们想的,对的事情、好的事情?我们总是会被诱惑去做了这些不对的、坏的事情呢?我们没有办法不察觉到我们自身当中的这一份邪恶,所以我们必然不快乐。必然不快乐(的)情况底下,唯有打断了我们对于自我的、更深刻的认知——例如说在喝醉酒的情况底下,或者是用任何其他方法,让我们中断了日常的觉察,我们才能够快乐。 想象当中的Amelius,他继续跟我们说。野人,通常他们的面容哀伤凝重,这些不在文明当中的人。不过在一个醉醺醺的国家,大众却会笑得不知节制,毫无停歇地谈笑欢唱,跟野蛮人、跟没有文明的人,他们的习惯是相反的。所以他就说,我会在我自己正构思写作的《笑的历史》当中,会进行更详细的讨论。在发觉笑的起源之后,我会追溯它至今的历史与命运。比起其他时代,笑在今天更受重视。笑在文明民主当中占有一席之地,担任了过去由美德、正义、荣誉之类的东西所扮演的类似角色。那实际上往往是在恐吓或制止人类犯罪。 他的这个观察,这一小段话,虽然讲的是19世纪,他活着的时候。可是经过了这么多年,对我们当代,当下的社会,也有很大的刺激跟启发。想想看,在我们的社会里面,在我们的时代里面,笑有多重要?为什么人常常觉得如果一个电影不能让你发笑,如果一个节目不能让你发笑,你就觉得不好看?为什么到今天我们这么依赖笑,为什么那么需要笑?Leopardi没有给我们答案,但他给我们非常重要的一个问题的观察点。 回来再念一小段,在这篇文章当中,讲回到鸟。 Amelius他说,“我从鸟儿的歌声对我产生的效果总结,看见他人的欢乐却不嫉妒,才真正让我们满意,让我们快活。或许我们该因此感谢自然指派了鸟儿公开高歌、展现欢乐。这跟代表着世界其他部分私下歌唱、发笑的人截然不同。天道奥妙,让空中和地上,都有这种好似以甜美嗓音当中的喜悦和谐,来赞颂大地的生物居住,并让其他的生物在不断见证幸福的过程当中——尽管是虚假的——随之欢乐起来。” 这里面另外一个关键的重点,那就是什么时候我们会真正快乐,那是我们感觉到他人的欢乐,但我们非但不嫉妒,而且我们可以同情、感受他的欢乐,因而我们就快乐了。可以好好地想一想Leopardi这么简短的一句话当中,他所给予我们的启示。收在这本书叫做《时尚与死亡的对话》里面。 “杨照书话”系列节目由杨照和方所联合制作。 本音频和文字稿由方所剪辑和编写而成,版权所有。 若需转载,请注明来源及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