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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为大家介绍的这本书是，Giacomo Leopardi，他的《时尚与死亡的对话》。在书里面有一连串非常奇特的对话，因为对话的角色不见得都是人。 例如说，里面有一篇也很精彩，叫做“自然与一个冰岛人的对话”。他所设定像是轻歌剧舞台上面的那样的一个场景。是有一天，一个曾经旅行过大半个地球，在很多地方都住过的冰岛人，发现他自己身处非洲的中心。正当他穿越赤道，要进入到一个前此没有任何人去过的地方。他遇到了一段类似达伽马当初曾经经历过的险境。 达伽马，最知名的大航海时代的葡萄牙的航海家，也是历史上第一个从欧洲航行到印度的人。所以他要讲的是，当达伽马航经好望角的时候，据说他被两个守卫南海的巨人挡下，阻止他的船进入新的海域。这个时候，这个冰岛人在他的路途上，看到一座巨大的半身像，好像他在之前在复活节岛见过的那种巨大的头像碑。大家如果看过复活节岛的那些头像应该有印象。 他刚开始的时候，他以为那是一座石像。但他靠近一点看，那颗头是一个巨大的女子，她安坐在地上，背倚着山林。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像，不是石像，那里有瞳孔，有发丝。发丝非常地乌黑，容貌兼具着庄严跟恐怖。这个女巨人直盯着这个冰岛人看了很久。最后她开口说：“你是谁呀，你来到这个跟你同类都没有来过的地方，你要干嘛?” 冰岛人说：“我只是一个可怜的冰岛人，我一直想方设法，我要逃离自然。我从孩提时候，我就开始逃离自然。为了这个，我去过世界上很多不一样的地方，到现在，我仍然还在做这件事。” 然后这个大人像就告诉他，说：“就像松鼠想要逃离响尾蛇，终究只会仓皇地闯进到响尾蛇的嘴巴里。哎，我就是你想要逃离的东西。” 冰岛人吓一跳，说：“自然！” “对。” “这简直像是听到了晴天霹雳，我根本没有办法想到，还有什么更悲惨的厄运，会降临在我的身上。” 这个自然就说：“你以为只会在我的威能所向披靡的国度里面发现我的身影，但你为什么要躲我？” 冰岛人就说：“你一定知道，我从年纪很小的时候，生活经验就让我对于生命的虚无和人类的愚蠢深信不疑。生命就是虚无的，人类就是愚蠢的。我看到人汲汲营营就是一直不断去追求，不可能取悦自己的欢乐，拥有不可能满足自己的财物。我看到人类虐待自己，甘愿受尽了无穷的痛苦折磨。这些痛苦不是欢愉，欢愉是假的。人类快乐都是短暂而且都是表面的。痛苦却是实实在在。换句话说，人越是热切地去追求幸福，就越是被幸福远远地排斥在外。种种理由让我决定，我干嘛要过这种日子，我不愿意再这样苦苦地算计。我想要过平静隐秘的生活，我不伤害任何人，我也不要为了改善我的处境去奋斗，我也不要跟人有任何的争执，因为我已经对于幸福彻底地绝望。我觉得幸福就是被上天扣留着，我唯一的目标就只能够保护自己，不要痛苦就好。我不需要幸福，我只是不要活得痛苦。“ “这不是说我胆敢有任何一丝我想要放弃工作或者是劳动，毕竟单纯的疲倦跟痛苦是有天壤之别的。我愿意劳动，但是我想要避开那样一种深刻的痛苦。但是我把计划付诸实行，经验却告诉我。要在人群当中生活，但不冒犯别人，这是谬误的想法，不可能的。就算我一向先顾到别人，所有的物品我也取最小的那一部分，我尽量缩小我自己的存在，但人群也不会放过我。我在人群当中仍然得不到平静。“ “那我怎么办呢，那我就离开人群吧。我离开人群，就能够免于他人的迫害。所以呢，我就寻找孤独，或者说到孤独当中去寻找庇护。在我出生的岛上，这很容易。”为什么要把他设定成为一个冰岛人？因为冰岛那么少的人口，所以他很容易可以离开人群去寻找他要的孤单。他说，“如此一来，我就不需要继续活在强迫享乐的阴影底下，然而。我却发现，我仍然没有办法逃离苦难。“ ”为什么？因为自然，那里有漫长冬季的苦寒，那里有夏日的那种强烈的暑热。这就是冰岛的特色。让我没有办法杜绝痛苦的来源。我为了保暖而在火边度过了很多的时间，一不小心又被火烧到，或者会被火所烧起来的烟，把我的眼睛给弄痛了。不管是在开阔的户外，或者是在我自己的小房子里面，我所为自己准备的避难所，我仍然饱受痛苦折磨。换句话说，我连想要得到平静满足，这么一点点的唯一的愿望都得不了。更不要讲自然里面还有可以夺人性命的风暴，还有我们冰岛的火山，这些潜在的危险。 另外，在冰岛木造房子间不断上演的，各式各样的灾难加起来，反而又让我处在永无宁静的不安的心境。在因为思考社会公民生活的行动，而分心的时候，诸如此类的内心烦恼，虽然看似琐碎，可是一旦我离开了社会，当我离群索居，我只有孤独的一个人的时候，自然的这种威胁跟加诸于我身上的痛苦，就加倍地强烈。我已经忍受了各种不同的不方便，包括我存在当中绝望的单调，就是为了要宁静啊。可是我发现我孤立于人群，我只有一个人。在这个小小的圈子，我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我反而就更没有办法忍受，更没有办法逃开外在自然的不变跟折磨。“ “于是我做了决定，我只好离开冰岛，我想了想说，我去到其他不是我们这个气候带，不是这么高寒气候的地方，会不会有别的国家，他们在不一样的地方，他们可以提供比较平静的自然的环境。我仍然是守着我的原则，我不伤害他人，我也希望我可以不要受痛苦而存在着。自然，你也许注定人类只能够在地球的几个特定的区域，才能活得舒适。我受到这个念头的撩动，那人要是跨出了天生该有的领域界限，因此就蒙受不便，这是人类自己的错误。换句话说，是我们冰岛人自己莫名其妙，我们干吗要跑到这么远，这么北方的地方，这么寒冷的地方来过，所以我要矫正这个错误。我跑遍了整个地球，试过了那么多的国家，都是遵循着我的初心，用最小的限度去麻烦别人。除了平静生活，我别无所求。然而，一切尽付徒劳。 “到了热带，那个太阳灼烧我；到了寒带，那个极圈的寒冷冰冻我；温带，天气是多变的，困扰我。不管我身在何方，我都会感觉到天象地理的愤怒。我曾到过没有一天不起风暴的地方。自然呐，你在那里不断地对着从来没有侵害过你分毫的单纯的人类，像是发动战争一样。在其他头顶无云的万里晴空之地，你会做什么事呢？你就给他们频繁的地震、活跃的火山，还有其他地底骚动来困扰他们。另外，有些地方有台风，有旋风，有龙卷风。还有一些地方你会听得到头顶上的屋顶，因为不堪积雪而在那里负重呻吟。有的地方木头吸饱了雨水，然后，泥土被雨水在脚下分崩离析，河流冲破堤岸，全速冲过来，把我像是当做敌人一样。就算我不带任何一丝一毫挑衅之意，也有野兽想要吃我，也有毒蛇想要害我，或者是也有昆虫叮了我，害我差一点就死掉。更不要提说，环伺人类周遭的各种不同，日常的灾害，这种灾害那么多。那以至于古代有一位看起来好像很有智慧的哲学家，就定下了这样一个法则。” “他说，如果你想要抵抗恐惧持续地侵扰，那你就等于是恐惧所有一切的事物。因为不可能的。即使是气温平稳，甚至我让自己饮食节制，身心愉悦，但还有一样东西环绕着我，那就是疾病。我们的天生体质真是巧夺天工，令人赞佩，自然教我们不断深深地渴求乐趣。因为我们生命如果没有乐趣就不算完美，但你同时又让这个世界，没有其他的事物比乐趣还更危害肉身的健康跟力量。换句话说，我们追求乐趣的任何的行为，几乎都必须付出健康的代价。而且这个后果带有毁灭性，跟长寿是难以并存的。虽然我并不耽溺于这种乐趣，但仍然有无穷无尽的疾病不断地袭来，有的时候令我性命存危，其他时候让我接近残废。” 所以他用这种方法就在解释为什么他必须要离开自然。那自然却给了他什么样的回答呢？ 自然给了他的回答是非常简单的，她说：“难道你以为这个世界是特地为你造的吗？你应该知道，在我的设计操作与意志当中，从来没有特别为人类的幸或不幸着想。我曾经让你受苦，那跟我无关，那不是我要的。我用什么样方法给你过喜乐，那也不是我要的。在一个意义上面来说，我一切所做所为，都不是为了你所想要、你所想的，要让你享受或者给你好处。因此，最后若是偶然，我灭绝了所有的人类，我也仍然毫无知觉。“ 这就是 Leopardi，他所想象的自然跟人之间的对话。这里面有一种悲观，但这里面当然也充分显现出来，他对于自然的一种洞见。这样的一本小书《时尚与死亡的对话》，一共有二十篇的小文章，每一篇小文章都充满了值得我们认真地去阅读，认真地思考的一些重要智慧内容。 “杨照书话”系列节目由杨照和方所联合制作。 本音频和文字稿由方所剪辑和编写而成，版权所有。 若需转载，请注明来源及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