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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为大家介绍的是《和泉式部日记》，就是林文月教授所翻译的日本平安朝女流文学当中的重要经典。它的经典地位在于细腻地描写了和泉式部跟敦道亲王之间两个人的恋情。恋情分成好多不同的阶段，两个人刚开始的时候通信。而信里面，大部分人写的都是有各种不同典故跟寓意的和歌。 接下来有了一个重要的突破，那就是亲王写了一封特别的信，信里面仍然是先是和歌，和歌说：“倘相会兮得交谈，或将稍慰君心意，切莫见弃兮谓不堪。”干嘛要这样写呢，就是为了说：“我想要去找你，跟你见面声谈。今天晚上方便吗？” 所以女方也就回复信说：“蒙君怜兮垂悯许，衷情实悲人谁知，唯恐身微兮不堪语。”意思是说“你不应该来，因为我的身份太卑微了。还有我可能会害到你。” 当然这里面关键的重要的背景，一个背景是，她是去世的哥哥的之前的情人，而她跟他的哥哥发生这种恋情的时候，这在当时已经是贵族圈当中的一个丑闻了。因为这是婚外情，而且这个时候敦道亲王自己本身也有婚姻，所以如果两个人之间有任何的关系，又变成了婚外情，而且是跟哥哥的前情人发生这种婚外情。这显然传出去非常非常地不好听。 所以就是说，“我这种这么样卑贱的命运，因为我的这种遭遇。所以我觉得我没有办法接待你。” 接下来就说，亲王想要趁人不备自己悄悄暗访。白天里便用心计划种种，招来平时伺候担任送去信函的右近卫告诉他说：“我要微行暗访。” 那右近卫立刻就领悟了：“啊，那就是一定要去找那个人。”所以就追随伺候，而且特别坐的是简陋的牛车。到了，就叫这个右近卫去报说：“我来了。” 然后和泉式部感到十分地困扰，这个困扰意味着她原来写的信是拒绝。但是她当然拒绝的，不会拒绝这么样地直接，所以她也不确定男的到底来还是不来，但是这个时候他已经来了，你也不能够断然回绝说不在。何况在白天才给人家写过回信，就表示明明是在家的，要赶人回去也未免太过无情了。于是心里就想，如果只是谈谈话应该无妨吧。 所以叫人家在西侧的厢房，在那个“妻户”，也就是门外面挪出了一个圆垫，让他在那里坐着。不知道是平常听到世人传说的缘故，她一看，发现这个敦道亲王的容貌可谓是出类拔萃，俊美极了。 于是在感叹惊讶当中，闲谈种种当中，不知不觉月亮出来了。这个时候亲王就趁机说：“哎呀，月光太亮了。我这个人很古板，平常深居简出，很不习惯在月光底下靠着，在坐外面坐着让我很不自在。你让我进去吧，我可以移到你的身边吗？我不会像你以前见过的男人那样。” 所以这个女方听到他这样讲，就接口说：“哎呀，你怎么提出这样的要求的，我以为今天晚上就只是说说之前的事。”主要是说跟他哥哥的事情，“但我不知道你要进来，到底指的是什么呢？” 这般虚诞的闲话种种之间，夜已经逐渐深沉了。看起来这一夜要虚耗了，亲王受不了了，他就咏了一首和歌说：“夜漫漫兮梦无由，如此良宵倘虚度，后日闲谈兮将何修。”因为是和歌，所以表现得比较委婉，但是语气当中其实是已经有不满，甚至带有威胁。意味是说：“如果今天你不让我进去，那将来我们要好好地继续谈话，恐怕会很困难了。”用这种方式考验女的的心情。 女的用同样的句子和了一首和歌给他：“夜漫漫兮寝难安，悲苦妾身袖常湿，梦亦不成兮自心酸”，意味着“我还在怀念你哥哥的这种心情底下，没办法这样接待你，没办法考虑到这么多。” 没有想到亲王却说：“我也不是可以随便出来，我出来一趟，其实不容易。今天就算被你怪我轻举妄动，我也没办法。我既然已经来了，我的深情让我难以抑制啊。”所以就不顾女方的态度就溜到了屋子里来了。 接下来，和泉式部的日记写的就是短短一句话，叫做：“于是虚诞地约誓种种。”这是很隐晦的写法，但也就意味着这个男的进入了之后，就跟女的有了亲密的关系。 天明了，这个男的要离开了，马上回到家，立刻又派人送信来：“别后不知如何？我心激越，不可思议。”信里面另外再附了一首和歌，和歌讲的是：“恋啊，爱啊，情难辨。不要以为这是世间的寻常欢乐。这一直绕在我的心上，我一直想着你，或我一直想着刚刚所发生的事情”。 所以女方也就赠以答歌说：“世间真的有这么欢乐的事，今天我的心情跟你一样地激动，然后才知道，真正的情、真正的思念，总是痴情啊。”回了信之后，她又不免有一点点地后悔，“怎么会变成这样呢？那一位死去了的亲王不是也曾经用这种方式，情话绵绵相对吗？” 当心情伤悲，思绪纷乱的时候，原来的那个少年童侍又来了。“还有带着信来吗？”她就在那里揣度着。但是，来了却没有带着信，“哎，到底这个情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趁着这个少年要回去，和泉式部她又写了一首和歌，让少年带回去，她说：“ 倘期待兮总难堪，今日黄昏兮心未定，莫非衷情盼信函。”就明白地说了，“你总得多给我写信，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吧，要不然我每天这样等着等着，我无法确定你的情感是真的，还是假的” 。 亲王揽信之后，心里面虽然十分怜悯不忍，但他不习惯这样夜出偷情。另外，他跟他的夫人之间感情虽然并不和睦，他还是忌惮着，如果每天晚上都这样跑出去的话会引起疑心。接下来他又开始顾忌了，因为他又回想到，当时他的哥哥还在世的时候，一直到他临终，被世人用各种不同的方式非评论，也不就是因为这个女人吗？所以他想我还是应该收敛一点吧。 不过从女方的角度，当她在追溯这件事情的时候，她还是认为，虽然两个人有了这样的亲密关系，他仍然没有动了真情，所以才会一直拖，拖到了天都黑了才有回信来。回信说：“何烦称兮倘期待，且须直言莫迂回，定赴君宅兮不迟悔。”你竟然以为我用情浮泛，让我伤心遗憾呐！ 这女的收到了信，就又回答说：“虽如斯兮心绪安，总因昔缘尤可恃。遂得告慰兮影孤单。”慰藉之词是可以安慰我。虽然我知道你所讲的这些话只是来安慰我的，不见得是真的，但这种安慰我的话，竟然也就能够发挥安慰的作用。所以（这是）非常曲折，非常有趣的表达的方式。 所以在这里另外一个有趣的关系，那就是偷情。女方早就已经有了偷情的经验，她跟这个男的哥哥有着这样的一个偷情的经历。但倒过来这个弟弟，这个亲王在这上面，他是一个生手，所以他就比较犹豫跟迟疑。因此，一边是男人平常是应该比较主动的，可是相对地他比较没经验，倒过来，应该要比较被动的女性偏偏又是在这上面比较有经验的。所以就产生了《和泉式部日记》当中的其他有趣的一些转折。 又例如说，我们在看到其中的一段“月夜车行”，那就是亲王终于摆脱了种种的顾忌，费劲了心机来找和泉式部，他就跟她说：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我好久没来了。但你千万不要认为我冷漠地待你。这也要怪你啊，因为很多人以为我这样常常来这里造访，害我也因此而跟着困惑了，在想要极力回避世人的耳目，不知不觉竟然也就迁延了这么久的时间了。 他这样诚挚细腻地解说着，又派了车辆来迎说：“哎，就今天晚上吧。有一处别人都不知道的地方，我们可以从从容容地尽情畅谈。”所以就把和泉式部硬是拉到了车上，她坐到了车，她还是担心着，“会不会有人知道呢？”衷情就这样担心着。好在夜已深沉，也没有人知晓。 车在某一处没有人踪的地方停了下来，亲王自己先下了车。月光明亮，经不起他执拗地催促，和泉式部只好心惊胆战地下车，亲王就跟她说：“看，这里不是一个人都没有吗，以后我们就找这样的地方聊天吧。在你的家里总叫人提心吊胆，怕会撞见了什么人，也就难免有所顾忌。” 就这样在这里呆了一夜到了天亮。 所以这是当时，他们的恋情刚开始的时候，一直不断地忌讳、避忌其他的人。接下来就产生了因为女生，原来在贵族之间就有多情风流的名声，所以使得这位亲王在偷情的过程当中，也经常产生的嫉妒。因为不能常去，却又担心有别的男人去到那里，跟她偷情，所以就有各种不同的转折，以至于到最后才会产生为了要让自己安心，亲王决定，要让和泉式部去到他的家里。搬到家里去，就不会有别的男人的问题，可是搬到家里去，就会发生干扰着他家庭生活的问题。 所以到了书快要结束的时候，另外有一段很有趣的文章，讲的是亲王府邸的生活的状态。 和泉式部进到了亲王宅邸，慢慢习惯了宅邸里的生活。白天里，她就伺候亲王帮他梳头了等等，而亲王更随意地召唤，叫她来做这个做那个，丝毫都不避讳，一直让她跟在身边。逐渐地亲王到他夫人那边去走访的足迹也稀疏了。可以感受到夫人的悲叹，自然是不可限制的。 过了一年，到了正月一号，许多的朝臣去天皇那里参拜。亲王也在那里，看起来在所有人当中，他显得如此得年轻俊美。对于和泉式部来说，相较底下，她会觉得，自己配的上这样的一个男人吗？ 这个时候偏偏伺候夫人的这些侍女们，她们也出来在外边的地方看热闹。于是大家都不看其他人，反而就说看这个人吧，看谁呢？——就看这个亲王新找的这个情人。 到了参议之礼结束了之后，亲王回到府邸，有很多护送的公卿大夫相随而至，于是有了宴会。这个宴会当中，还有各种不同的管弦音乐，兴味浓厚可赏。可是相对应地，就使得和泉式部想起了她曾经有过的那一段，自己一个人孤独悲伤的故里生活。 就在这个时候，她又听到了一些难听的话。难免就在仆役当中会传言说：“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就这样搬进来呢。”这些就算不想听，也还是会传到耳朵里面去。不只是和泉式部会听到，连亲王也会听到。亲王心里面不舒服，所以他就更加疏于探访夫人的屋舍了。 这一切和泉式部看在眼里，一方面觉得十分过意不去，另外一方面又不知道如何是好。事到如今，她就只好顺应着亲王的意志，就这样在他的身边伺候着。 整本书最后的结尾是结束在亲王的夫人离家出走回到娘家去，这一段是亲王夫人的姐姐，也就是近侍东宫的女御，正刚好休假在故里，就派人送一封信给夫人说：“你现在到底要怎么样？我听到了这么多的谣言，这是真的吗？这些谣言让我感觉到连我都受到了羞辱。你回娘家来吧。” 夫人读了这封信，觉得即使没有这样的事，别人都可以生出许许多多的语言。更何况这个时候，那个情妇竟然住到了家里来，别人更不要想可以说成什么样子。所以更加地心忧，因而就回信说：“看到了信，不瞒你说我跟我的丈夫平常就不怎么理想融洽的关系，这一向来还多添了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我很想回娘家去，哪怕只是短暂的时间。去看看小孩也可以让我安慰，就请你派车子来接我吧。我这里听到的任何的、所有的话，我决心充耳不闻，不当一回事。” 她就着手准备了种种所需要的物件，又叫下人打扫、清除杂乱不堪入目的地方。 “回娘家去吧，这样呆下去也无聊。既然我的丈夫都不来找我，那算了，我也就不用在意担忧他心里边会有一些什么样的想法。”听到女主人这样说，这些侍女们都纷纷打抱不平：“怎么会有这种事啊，这个外面的人都在骂她。” 然后有人就讲说：“那女的搬来的时候，我们的这个主上还特别亲自去迎接，太过分了。” 有人说：“她竟然住在跟主上一起的房间里面，她常常就这样子诶……” 然后，又有人劝她说：“你应该好好地惩罚你的丈夫不可。我们的主上实在是做得太过分了。” 这些侍女们口口相交，愤愤责怪，只是让这个夫人更为之心烦。所以她就起了另外一个念头，“算了吧，都不管了，不要看到他，不要听他讲话，反而能够宁静吧。” 先前已经央求东宫女御派遣车辆来，所以，她们的兄长们也就是说：“走吧，回娘家去吧。” 夫人就想，既然来迎接了，又看到乳母在指挥打扫房屋里边各个脏乱的角落，夫人应该是要搬出去了。如果让东宫知道那可不得了，就有人跑去跟亲王这样说：“你赶快去劝劝夫人吧。叫她留着，要不然她回到娘家，然后掀起了这样的波涛，对谁都不好吧。” 和泉式部也听到了这样的风声，跟知道了这种情况，她的心里面当然悲苦难堪。可是又觉得这事情自己不可能说什么，也就只好静默地在一边聆听而已。有一些不堪入耳的话，也就恨不得退出到外头不要听。可是又怕因此而引起了无谓的谣传，只好隐忍着、伺候着。这个时候不由得感慨：“哎呀，一切真是痛苦，真是虚幻呐。” 这个日记就写到这里。用这种方法，她把这八个月当中从相遇、偷情、相恋，一路到最后所产生、介入在婚姻当中的这种复杂的情绪一一地写在书里边。因为写得那样的文雅，但同时又如此地具体，就使得这样的一部日记，就可以成为日本平安朝的重要文学经典。也感谢林文月教授的努力，让我们可以用中文来读这一本《和泉式部日记》。 “杨照书话”系列节目由杨照和方所联合制作。 本音频和文字稿由方所剪辑和编写而成，版权所有。 若需转载，请注明来源及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