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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照谈林怀民“跟云门去流浪”(六)

2020/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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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照书话

Shownotes Transcript

  今天为大家介绍的这本书是林怀民在2007年所写的《跟云门去流浪》,我们来读一下最后的这一篇叫做《佛堂》:   佛堂里灯光灿亮,青烟缭绕,鲜花拥簇着佛像,澄明温暖,让人心安笃定。1993年《九歌》首演的时候,卓太太送我一尊泰国铜铸佛像。因为是在剧场迎奉的,我决定请这尊佛像在每一个剧院保佑我们。   过了一阵子,深觉不安。如此劳烦佛祖,就请刘振祥拍了一幅照片,从此佛像永驻八里(八里区隶属于台湾新北市),八里的佛堂。分身,就是这张照片,护佑我们到世界各地巡演。   到了每个剧场,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一间化妆室布置成为佛堂,一方杏黄缎布前,供起佛像、香炉、鲜花。门上贴上一张“请勿熄灯”的字条。少数一两个剧场彻底禁烟,有的剧场烟雾器敏感,上香未久就铃声大作,警卫奔驰。绝大多数的剧场都体谅地统一关掉化妆室的烟雾器。   演出前,各方送来的花,谢幕时献的花,我们都供在佛桌上。佛堂是舞者静坐上香的地方,有人每场演出前都会上香祈福,演出后会感恩。有的是真的叫临时抱佛脚,有了心事,开幕前紧张才到佛前默祷。   这里林怀民又特别说,在舞团里我是个闲人,开会、见客、看排练,对已经跳得很好的舞,很好的舞台和灯光吹毛求疵,这是他很重要的功能。正就是因为他一直不断地吹毛求疵、一直不断挑剔、一直不断地检讨,云门才会成长成为一个这么样令人感动的舞团。   他说,演出当中我还拿着本子一本正经地记笔记,好像小学的班长在老师不在的时候看谁讲话,就记下名字,超不道德的。天可怜见,这些舞我已经看了几百遍,让我继续再看下去也超不道德的。但是总有人要盯场,那就是我,而我的笔记贡献微不足道。   舞者与工作人员每个人都有汗流浃背的固定工作,我是一个耗米的人(此处老师讲了闽南语,文字借鉴书中原文)。我只是坐在那里等着事情发生,又希望没有事情发生。因为所有的事都有人负责,如果碰到了跑出要我处理的事情,必然是紧急的、意外的,它有可能是灾难。我希望没事,可是倒过来,如果没事,自己不就变成了一个无用之人了?又不希望自己是一个无用之人,这种感觉真的很糟糕。   所以就给自己一份工作:进剧院和演出前后到佛堂去上香。祷告的重点,演出成败还在其次,合团平安才是。一路旅行演出三十四个人,每一个环节要顺,每一个团员要健康、要开心。这些没有佛祖的帮忙是办不到的。   这一天已经是他们出国四十六天了,四十六天一路走来,虽然有小病小伤,大家还算是平安,舞者一再更换节目,从未乱了方寸。舞台人员多次挑灯夜战,身体上无大碍。桃叔身上带着癌症,仍然呵呵地笑,闲时还有精力带着照相机登高爬低地远游。   在最后一场演出开幕之前,我恭恭敬敬地在佛前叩谢,感谢佛祖让我能把每一位团员平安地还给他们的亲人。他们在巴塞罗那演的是《水月》。《水月》已经变成了巴塞罗那的话题,观众反应一场比一场热烈,每一个晚上戏院门口都有等票的人。   说到这种等票的人在林怀民的记录里面,另有一段在莫斯科写的,是会让我们非常惊讶,但同时也非常感动的。那是在莫斯科演出之前,他说:“我到剧场门口去逛了一趟,看看是哪一些人来看戏,看他们如何在大堂喝酒寒暄聊天。“   但是这个时候走一走,他意识到,”我是来找那个人“,什么样的一个人呢?”前年《水月》开演之前,我在戏院门口看到他。扬花如下雪,他穿着浅棕色的西装,蓝领带,细边眼镜,双手拉开一张纸。”那上面写的当然是俄文,翻译告诉林怀民上面写的是什么:“请给我钱,让我看云门。”   在苏联时代,俄国政府让全民可以免费,或用很低的票价看到一流的芭蕾舞戏剧和交响乐的演出。经济开放之后,物价飞涨,贫富悬殊,公教人员薪资没有合理的调整,一个中学教员月薪只有一两万卢布。然后当时《流浪者》的门票最低是五百卢布,最高卖到两千。伦敦来的《天鹅湖》门票卖到三千卢布。   所以旧时代培养出来有艺术教养的这些知识分子,他们现在买不起门票,所以翻译就说在戏院门口讨钱买票的人越来越多。你看过要钱买面包的乞丐,你看过欧美大城的戏院前面拿着“如果你多一张票,请卖我”的这种小牌子的人,但你从来没有看过是在那里叫人家给钱让他去买票的例子。   而且他印象非常深刻:那个先生他脸上没有讨好的笑容、没有不安,只是安静地拿着纸张站在那个杨花纷飞,人来人往的戏院前面,”我感觉到了一种震动“。   然后他又想起来,这个制作经理李永昌曾经告诉他一件事。有一年他随着香港团到了西伯利亚的一个城镇,这个戏院大堂整排整排的落地长镜。李永昌对那个华丽的装饰感觉到吃惊。为什么这里有落地长镜呢?   当时戏院管理人告诉他是说:这个镜子不是装饰的,它有实际的功能,要干嘛?要让观众整装。因为大部分观众,他们的居民是工人。他们看戏的日子,他们带着礼服上班,穿着工厂制服到剧院,先进到厕所里换衣服。所以然后,他们到大堂的镜子前面整装,才端庄入座。   然后对比对照林怀民的感慨是,近几年随着经济境况的改变,台北计程车司机加添了不少知识分子。或者是经商失败,或者是被迫提前优退,或者是公司裁并被解雇,或者是不愿意去大陆,所以他们就改行开车。他们穿着洁净,有的西装领带、有的听古典音乐、有的说一口流利的英文。说起自己的遭遇,极端的平静,没有自怜,好像说别人的事。   ”我遇到更多基层出身的运将,把车子打点得干干净净,还插了香水百合,待客斯文有礼。“所以就在《流浪者之歌》莫斯科第二场开演之前,他就想起了杨花中那位渴望精神粮食,庄严地要人家让他有钱可以买票看云门的这个人。同时想起了台北的朋友,想起了“尊严”这两个字。所谓台湾人的尊严,对他来说,就在这些可敬的运将身上了。这是他记录在莫斯科,他如何碰到这种想要讨票进场去看云门的人。   回到巴塞罗那,在最后一天的演出当中,他就说:”有一位女士特别表明她是在委瑞内拉的首都看到《流浪者之歌》,所以爱上了云门。她专程从马德里飞到巴塞隆纳来看,无论如何她就一心要一张票。所以这个艺术节的总监Riccardo(里卡多·奇瓦瑟) 先生没有办法,他只好把自己的票给了这位女士。“   另外有云门欧洲忠诚的粉丝,他们去年在柏林呆了八天,为了要把《行草》三部曲从头到尾看完。他们熟悉云门的所有的舞作,甚至他们知道《狂草》的墨纸是怎么制作的,《流浪》的稻米是怎么染、是怎么晒的过程。他们还问跟蔡国强合作的《风·影》,什么时候才会到欧洲演呢?   然后他们得到了答案说,明年十一月,Pina Bausch(皮娜·鲍什)艺术节在Wuppertal(乌珀塔尔)会演《风·影》,他们就非常的高兴,高兴什么?说:“啊,在德国耶,就不用坐飞机了。”因为他们是特别从德国搭飞机到巴塞罗那来看云门的演出的。   舞评出来了,有好评;但是有一家报纸问,这样慢吞吞地动就能够表现出几千年的中华文化吗?但是最有影响力的另外一家报纸,《El Mundo》(《西班牙世界报》) 以《心灵地图》为题的舞评如此收笔——也就意味着回答了这个问题——“毋庸多言,这是一出无可超越的舞作。”   所以到了最后一场,最后一场,林怀民的记录是:平常庄严谢幕的云门的舞者,今晚竟然展露笑颜。而且有传染性的,越笑越开怀,观众的掌声因而益加地热烈。”满月,是回家的时候了,感谢佛祖。“   这样一趟五十几天的行程。光是行程本身就已经很复杂了,更何况还要有这么多的舞者,然后还要演出。所以在书里面我们会看到一些非常有趣的记录,例如说,书里面就给了各部门忙乱有序的日程表。所有不同的部门到底在这个行程当中,哪一天到哪里,哪一天谁在哪里,谁要先去,谁要后去,然后大家如何汇合......然后因为是巡演,所以非常麻烦,非常复杂的是所有的人员,他们的航班不会通通都在一起。   所以另外大家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看一下在书里面附录的所有人员乱七八糟的不同航班,这是云门舞集2007年春季国际巡演的航班行程表。从台北到莫斯科、台北到悉尼、然后台北到德国、悉尼到德国、台北到德国、德国到台北、台北到莫斯科,各式各样的这种航班的表,列了满满的一大册。   干嘛要给我们看这些东西呢?很关键的就是,林怀民要介绍、让我们知道:要让这样的一个舞团能够在国际间发光发亮,那不只是舞台上的事情。舞台有舞者,这些舞者是什么样的人?舞台有灯光、有布景、有各种不同的技术,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做的什么事?还有更后面的一群人,这群人在安排舞团的所有的行程,跟所有这些复杂的各个不同国家的单位要来联系、要安排。他们用什么样的精神?他们为什么进入到云门来?他们用什么样的精神在云门工作?   没有这些人就没有云门的光环。我们更应该要深入地了解一下云门最大的成就、最值得骄傲的地方,就在于所有的这些人用如此敬业,如此专业,如此追求完美的方式在工作,这都记录在林怀民的《跟云门去流浪》。       注: “杨照书话”系列节目由杨照和方所联合制作。 本音频和文字稿由方所剪辑和编写而成,版权所有。 若需转载,请注明来源及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