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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照谈林怀民“跟云门去流浪”(四)

2020/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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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照书话

Shownotes Transcript

  今天为大家介绍的这本书,是林怀民在2007年带着云门舞集到欧洲巡演七个礼拜,走了八个地方,所留下来的日记。大家在十几年之后再看一下,到底像这样的一个“云门”到欧洲的长期的巡演要发生什么事情,要处理多少事情。   例如说,到了莫斯科要演《流浪者之歌》,但没有稻米,那怎么办呢?好不容易让莫斯科找到了那种圆实的米,然后隔洋就必须要用Email教导俄国人来制米,要洗、要染、要烘、要晒、要阉,但是始终不得要领。所以云门的工作人员,就是技术指导林家驹先生就义气地说:“算了,我跑一趟莫斯科教他们做。”   契科夫戏剧节他们在莫斯科郊外特别租了一个大厂房,来制造云门所需要的这一批米。那林家驹说那个地方很大,芭蕾舞团铺了地板,就在那里总排。林家驹就被流放到森林边的小客栈,每一天上班去监工,教戏剧节的工作人员洗、阉、染,再烘干。下班之后,他就到森林里面去散步,回客栈念佛经。荒郊野外,小店食物粗劣,只好到小超市里面去找吃的。   林家驹他一共吃了八天俄国香肠,呆在那里花了八天的时间,大功告成,他才到德国归队。然后他就讲了一个有趣的故事。他告诉云门的工作同仁,北国春天太短了,前往协助翻译的有一个俄罗斯的女孩,因为她珍惜难得出太阳的日子,她从头到尾干脆都穿着比基尼泳装工作。   然后这个林家驹抱着电脑跟林怀民展示稻谷,看了照片,看起来满意了,像是云门《流浪者之歌》要用的米。但老林也就忍不住问了一句话说,那那个比基尼女郎的照片在哪里呢?这个时候林家驹,驹爷就笑着说:“米比较重要。”   所以这本书另外一个值得大家知道,或值得大家看的,那就是林怀民把跟随着云门,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他们的努力、他们的准备都揭露给我们看。例如说有一篇日记是2007年6月16号,它的标题叫做《五条好汉在一班》,他就把云门幕后这五位了不起的工作同仁介绍给我们。   那里他首先讲的就是张赞桃先生,当然很遗憾的,他已经人不在了。他是当时的技术总监兼驻团的灯光设计,《芝加哥太阳报》曾经赞美他的设计有如伦勃朗(Rembrandt,台译林布朗)。《南德日报》更挑明地说“这是当代最优秀的灯光设计师”。如果你要是跟张赞桃讲到这些了不起的光环,他只会呵呵地笑。   他是从1982年云门在小剧场,跟舞团结缘的。他的资历最深,所以被称之为叫做“桃叔”。在1999年桃叔就罹患了淋巴癌,2003年复发,两度重长头发,因为化疗头发都掉光了,重长头发,也必须重建生活。所以到了2007年,大家顾虑他的健康,叫他在台北休息,桃叔却坚持从头到尾走完这七周巡演。在第四周的结尾,脸色红润——因为酒会,还呵呵地喝了两杯Bordeaux(波尔多)的红酒——这是桃叔。   另外有一位呢是理查,Richard,是李永昌先生,在香港和所有重要的表演团体工作二十年之后,他2001年加入了云门。他要把华人最好的舞团亮给你们白种人看,所以他最主要的工作是外交。那这里我就看到林怀民文字的功力,他怎么形容?他说:“有人邀请Richard,去检视对方的戏剧设备,诊断是否宜于云门演出。签约了之后,Richard 就跟对方‘缠绵恋爱’,展开马拉松似的沟通和谈判。”   例如说《水月》。《水月》最惊人的是舞者在水里面跳舞,所以在舞台上面必须要设水槽,还要加平台。理查就会去跟人家讲说:“你可不可以在我们抵达之前先把平台搭好?这样我们可以省力,同时省时间。”   例如说《行草》,关键的是后面有投影,(理查)就说:“哎,那你可不可以先去租DVD的投影机呢?舞台如果太小,你可以把前面两排拆掉,把舞台搭出来……”等等,都是这些要求。   所以理查他必须要不断地去搞定巡演所有剧场的剧院里面的技术问题,这些弄完了他也没有办法停,因为还有下半年。接着下半年要去北京、要去纽约、要去加拿大、要去巴西。然后在搞定了剧场的状况,理查就把讯息交给舞台组跟灯光组。灯光组根据每一个剧院的设备必须重新画灯光图,每一家都要有一张。   舞台组有两位技术指导,一个就是林家驹,还有洪韡茗。林家驹是电影的美术专家,负责上半年也就是这次的巡演;另外还要跟莫斯科,跟比基尼小姐一起准备《流浪者之歌》的稻谷。然后洪韡茗,他的绰号是牛,劳苦如牛、倔强如牛,他负责下半年。   当云门要演出的时候有布景,如果没有布景,这些人他们会觉得怅然若失。他们为什么那么认真、那么努力?因为他们渴望创作,为了新做的布景,他们可以依照舞台设计家的设计,废寝忘食去研发、去思考、去制作。   《水月》的水如何回收,再流出来?《狂草》因为要用到纸,纸上面要有墨流下来,所以那个纸,如何让墨汁流不动,流得慢,不会垂直降落,而且还会拐弯?一试再试,试不成,再试一次,倔犟地就是要把它给搞定。吃了多少苦,废了多少的心血,他们从来不提,就只是交件。   演出是舞台监督的工作,但云门的技术指导在演出当中仍然在“演出”,因为他们要看《水月》的水流得好吗?《流浪》的米落得是否顺利?至于《狂草》的流墨,这个其实多么复杂——他们要从头到尾坐在灯光室看着舞台,透过对讲机指挥后台的工作人员:要加墨、要止水、控制每一张纸墨色的浓淡、要有多少的留白、照顾六七张纸彼此的对应,要一直盯到最后一刹那。这个时候,最后高潮的时候是大量的墨汁倾盆而下,这个时候他们才能够跟舞者同时结束了表演。   另外,舞台监督绰号叫做大侠,是郭远仙。本来叫做“小郭”,因为当年在工作群当中年纪最小,可是云门一待,到这个时候待了十六年,变成了“远仙”,然后变成了“大侠”。大侠他的工作是“看头看尾”,进戏院掌控装台时间跟进度,主持技术排练、彩排。到了演出,他就是上帝。不管演了多少次,他不下令,幕不会拉起来、灯不会亮、米不会落下。   大侠是一种特别品种的舞监——舞台监督。他不只是call cue给指令,他用华冈艺校音乐课训练的男中音“唱歌”。把音乐、舞蹈的情感带进工作人员的意识。换句话说,他把呼吸带进演出的进行,进而掌控了全场观众的呼吸。   这五个先生个性不一样,长得也不一样。可是林怀民特别整理了他们相似的地方:   首先第一个,每个人都非常的龟毛,非常的执着。如果是画家,这五个人一定是工笔画家,细腻周密,一丝不苟。然后彼此如果起了冲突,因为各自有坚持,外人看起来殊途同归,但幕后工作全部都是方法论。如果方法论不一样,就一定会盯在那里,就一定会有出入。   有了出入,他们的第二个个性、第二个特性也就出来了:每一个都很闷。有了出路,有了紧张,有了冲突,当然你不会看到他们拍桌怒骂,因为他们都是贝壳族,“闷”,像所有的手艺人,他们喜欢动作,喜欢把工作做到顶,最好都可以不用跟人家说话。跟他们开会,要很有耐心,他们不会抢着说话,深思熟虑,要言不繁。   他们都是绅士,绅士只有多喝两杯才会多说话。酒精要量较大,也是这个大侠,所以远仙又叫做“酒仙”。因为舞台监督要Run Show,压力太大。首演之后,他通常都会失踪,可是可以找得到,因为他都是去了酒馆。所以这个酒仙在各个“码头”都有故旧。因为他演出了之后,他会跟外国的技术人员“交谊”。其实就是一起去喝酒,多喝了几杯就有胆,他的英文就越说越溜,他的胆子也越来越壮。   这里面有一段非常重要的话,林怀民说:“台湾没有现代剧场的传承,云门诸君是摸索着长大,总觉得我们起步迟,要用功才赶得上。所以一路龟毛、一路拼。外国剧院技术部门常对云门的要求不胜其烦,时或抱怨、怀疑。但是,演出之后总是竖起大拇指叫好,临别依依,期待我们再来。”   例如说,汉堡歌剧院演完了之后,一位白发白须的后台先生跑来跟林怀民握手恭贺。然后就讲了这一段话,林怀民是把他的英文照录,他说:“Great show and congratulation ,you have a great technical team . The best in the world .Believe me ,I have been working here for 40 years.”(很棒的表演,恭喜你,你有一个很棒的技术团队,堪称世界最佳。相信我,我在这里已经工作了40年了。)   这个人是谁?这个人是汉堡歌剧院工作了四十年的工作人员,可是连这样的一个对自己的这个歌剧院那么了解的一个人,看完了云门的演出之后,他所看到、感动他的是这些技术的细节。都会让他感动,所以他忍不住一定要跑来跟林怀民恭喜,而且恭喜的是——不是他的演出,是他最了不起,全世界最了不起的技术的团队。   所以,他接下来说,这五个人演出进行的时候,如果没有任务,你会发现他们站在边台看舞。每一个舞他们都了若指掌,对于每一段舞的诠释,他们自有定见。舞者的用功、进步或不那么用功,他们全部看在眼里。时机空气对了,也许在机场候机的时候,他们会对舞者说,要言不繁。平时他们就站在后台,在演出终结的时候为舞者鼓掌,我们站在舞台上接受掌声的人都知道。   接下来这段话非常的感人,林怀民说:“我如果舞编不好,如果舞者不认真,这五位绅士他们就会掉头而去,他不跟你玩了。我告诉你,真的有这样的人,这样工作、这样活着、这样精彩。”   这就是林怀民的文字,更重要的是,有让他可以用这种文字记录的这种人,这种工作,这种生活。这在《跟云门去流浪》的书里面。       注: “杨照书话”系列节目由杨照和方所联合制作。 本音频和文字稿由方所剪辑和编写而成,版权所有。 若需转载,请注明来源及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