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的节目当中要为大家介绍的这是林怀民的《跟云门去流浪》,这本书是林怀民在2007年所写的。这本书是非常难得的记录,让我们看到云门舞集,还有林怀民究竟用什么样方式在国际间得到了他们这种非常惊人的名气。 云门舞集在1973年成立,到了1976年,他们就开始有了最早的国际巡演。林怀民在这本书里面有一段日记,2007年6月21号,林怀民用一种方式回顾在1976年云门第一次到美国巡演的时候的往事,他是先从从前百老汇的剧场开始讲起的。 他说,从前百老汇的剧场有这样的仪式:首演落幕了之后,制作人、导演、主要的演员,还有宾客齐聚在餐厅里面饮宴庆功,而且会一整个晚上,为什么呢?要等到快要天亮等到拂晓。这一群人在干嘛?他们一方面庆功,一方面其实心里面非常紧张地——等着要看的剧评。 听起来像是一个必须喝很多红酒的餐聚,因为大家很紧张。的新的剧评可以让新戏大发长虹,也可以让制作人跳楼。他又——接下来他另外有括号当中的一段话——他说:“很多人问为什么云门不做音乐剧,他说这样一定可以解决财务的问题——因为总觉得音乐剧比较好卖,可以有比较多的观众。现代舞你到底要怎样去吸引这些——大家来看这种这么抽象的身体的艺术呢?” 可是林怀民说,这些人不知道,像《Cats》那样有九条命的制作其实不多,绝大部分的戏短命赔钱。剧场制作在纽约叫做cut throat business,这是割喉生意,哪有那么容易做?而之所以威力惊人,因为纽约只有这家报纸。另外一家报纸《New York Post》(《纽约邮报》),这是八卦小报没有分量。另外一个在艺术上面重要的媒体是《Village Voice》,《村声报》,但它是周刊,所以不会在演出的第二天就看到评论。而且《Village Voice》的读者人数没有那么多。 1979年,云门第一次到美国去,当时还在的香港的船王,也是董浩云赞助云门去美国。他在首演之后设宴中央公园的叫做Tavern on the Green(绿地酒馆)——如果大家对于台湾的文学有兴趣的话,这就是白先勇非常重要、到了美国之后的一篇小说叫做《谪仙记》里面,他的女主角李彤醉倒的那个餐厅——在这个Tavern on the Green办晚宴。 主办的哥伦比亚艺术经纪公司的经理麦可·瑞斯姗姗来迟,酒过三巡才神秘兮兮地从口袋里掏出一页印刷品,慎重地宣布首席舞评说——说什么?举座肃然,大家都必须要听。 还好那是好话连篇的佳评:“说我们很棒!” 餐后舞者高兴地在秋叶铺地的中央公园飞驰。那一年云门六岁,大家都很年轻。在那整个舞团里面,最老的是林怀民,那就是三十二岁。 他说,有过那么几年,我用心地读舞评,云门的,当然要研究。年轻人需要被肯定,台湾的颜面要护住,不可愧对江东父老。欧美舞评家可以恶狠狠地削人,完全不留余地。所幸云门一路行来没有什么恶评,最多只是挑剔。 所以你就知道,其实云门能够这样在成长的过程当中,从1979年开始,就这样一路在1976年第一次出国,接下来1979年第一次到了美国。他们必须要说服在各个不同的城市、各种不同观点、各种不同美学价值跟标准的这些专业的人士,他们并不是那么容易就得到了国外的这些观众的欢呼。 很重要的是,你首先必须说服这些专业人士;接下来你必须吸引各种不同艺术界排节目的这些总监们,他们是更挑剔。因为他们不只是要求有艺术方面的成就,另外,他们还必须要让这些票要能够卖得出去。云门就是一步一步在所有的每一个环节上,他们都能够达到这个标准,他们才变成了在全世界各个地方的艺术节不可或缺的邀约的对象。 然后这样一个舞团到底如何运作,到底如何经营?这本书很重要的是,它就会让我们不止看到了林怀民,而是借由林怀民的笔让我们认识了舞团里面其他的角色、其他的工程。例如说,舞者——林怀民用了也是很特别的角度,很特别的方法。他说,在《芭蕾评论》季刊里面读到了一则五十年前的故事。 这是巴兰钦,当时最了不起的一位这个芭蕾舞团的经营者跟编舞家。他召开记者会,这个时候他领导的是纽约市芭蕾舞团,这个舞者都穿上最好的行头列席在那里。记者就问说:“哎,你付他们多少薪水,让他们穿得这么美?”这是有一点开玩笑的问题。所以巴兰钦也就说:“舞者就像大象。” “啊?舞者像大象?”舞者,他们就当然交换了非常狐疑的眼光。然后巴兰钦不慌不忙地继续说下去:“他们吃花生度日。”这个吃花生——peanuts,一语双关。一来就是回答了那个问题:舞者薪水很低,你不要以为他们能够领很高的薪水,这虽然作为舞者的明星;而且另外一件事情,舞者真的吃得很少,他们必须吃得很少才能保持那样的身体。 他说,读到这里,听到市政厅广场自鸣钟叮当响起,不知道有没有小人出来报时。我放下杂志,准备上工,今天是首演。这时舞台已经搭好了,灯光还在奋斗。22日悉尼(悉尼歌剧院)首演之后的酒会里,悉尼歌剧院节目总监邀约云门再来。两天之后,《悉尼晨锋报》舞评表示:“《行草二》令人兴奋战栗,《狂草》更上一层楼。云门是一个神奇的舞团,希望他们很快再来,演更多场。” 但是这些赞美,舞团里面有一些人已经不会知道,因为他们一大早就已经去德国跟莫斯科来的技术指导林家驹,在威斯巴登也就是下一站汇合。那天晚上歌剧院请他们看加拿大特技团演出,重点是演完之后特技团拆台,云门的这些技术人员就要连夜装台一直到天亮。 可他们去了威斯巴登,对于他们这技术组来说简直是一个灾难。为什么呢?这个《狂草》的服装在歌剧院拿去洗,洗了之后褪色了。原因不明,也许是当地的水质跟染料起了化学变化,所以就出现在服装上,改了暖色灯光。所以就只好改灯光,让那个灯光变暖色。 林怀民一看男生还好,女生上身的紧身衣跟下半身的裤子看起来就是两截。观众也许不会察觉,但是林怀民坐立难安。他就这样感慨说,海外巡演,人坐飞机,但是道具坐船。为了要省钱,所以道具三个月前就必须要启程。《狂草》的道具,澳洲要一套,欧洲要一套,美洲要一套。 悉尼《墨纸》演出完美,威斯巴登这一套就出了问题。演出前输送墨汁的管子爆掉了,工作人员急得冒汗抢救,所以演出延迟了十分钟才开始。 为了要解决这些技术的问题,所以没把最后整排,就是叫做技术排练。没有技术排练,没有彩排,匆忙走台就开演了。可是舞者从容演出,完全看不出时差的影响,也感觉不到演出前后台的混乱。观众欢声雷动,接着是漫长的谢幕。去年在柏林看过《狂草》的观众,就觉得舞者更亲近了。 接下来他说,巴兰钦说的对:“舞者有如大象。”可是还有另外一层意义,除了他们收入少,他们吃的少,另外他们有像大象一般的肌肉的记忆。当然这里指的是,有一种说法说在全世界的动物里面,记忆力最好的是大象。 我们当然都知道林怀民创造以及带领了这样的一个舞团,可他在面对舞团、记录舞团的时候,他会记录一些细节。而且有的时候,他甚至会借由这些细节刻意地降低自己的重要性。 例如说,在这本书里面,另外一篇让我觉得非常感动的是标题叫《佛堂》。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巴塞罗那。这篇一开头就说:“佛堂里灯光灿亮,青烟缭绕,鲜花拥簇着佛像,澄明温暖,让人心安笃定。” 这句话为什么那么重要?刚告诉大家在巴塞罗那,在巴塞罗那为什么要写佛堂呢?这佛堂是什么样的佛堂?为什么会在巴塞罗那有佛堂呢? 注: “杨照书话”系列节目由杨照和方所联合制作。 本音频和文字稿由方所剪辑和编写而成,版权所有。 若需转载,请注明来源及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