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为大家介绍的这本书,是英国作家Robert Macfarlane(罗伯特·麦克法伦),他的《Mountain of the Mind》,中文翻译本《心向群山》。在这本书里面,麦克法伦帮我们说明解释了,为什么要写这样的一本书来解释山如何让人着迷。 在十二岁的时候,他在苏格兰的外祖父母的家里面,第一次读到了一篇以登山为主题的精彩的故事,叫做《the Fight for Everest》,《攻向圣母峰》(又译《搏斗珠峰》)。书中就记录了1924年英国人的远征攻顶。在那次的行动的过程当中,我们前面所提过的这位马洛里,还有另外一位登山家Irving(Andrew Irving,安德鲁·欧文),他们在圣母峰海拔的最高点附近失踪了。 他就回忆,十二岁的时候,那是夏天。呆在屋子里面,除了走廊的最尽头的那间,是外祖父的书房,不能够随便进去之外,他跟他弟弟可以在家里的任何地方跑上跑下。玩捉迷藏的时候,他常常躲在卧室的大衣橱里面,里面有非常浓的樟脑丸的味道。衣柜的最底下有个底板,散落堆着几双了鞋子,所以你没办法站在那里。外祖母的毛大衣也挂在衣橱里,套上了一层薄薄的透明塑胶袋以防飞蛾。伸手去摸那个柔软的毛皮,传回来的触感,(是)平滑的塑胶袋那个塑胶的感觉,感觉相当奇怪。 屋子里面最了不起的一个房间,是储藏温室,外祖父母称之为叫做“太阳间”。里面地板铺着灰色的石头,赤脚踩上去是冷的。房间里面有两面墙是大片的玻璃窗, 外祖父母他们在里面的其中的一面窗子上面,贴了一只黑色纸板剪成的老鹰,用意是要吓走小鸟,但是仍然不时会有鸟把玻璃当做空气,朝窗户飞过来一头撞死。 虽然是夏天,屋里面却弥漫着苏格兰高地那种清冽沁凉的空气,伸手摸到的每一样东西,表面永远都是冷冰冰的。我们吃晚饭的时候,从碗柜里取出来的笨重银质的餐具拿在手上,同样是一股寒意。晚上睡觉的时候,床单也是冰冻彻骨的。我总是尽可能扭动到被窝的深处,然后用被子顶端盖过头,在里面创造出一个密闭的空间,然后不断地吐气,直到把被窝给呵暖为止。 外公外婆家屋子里到处都是书,外公并没有尝试要分门别类,各种天南地北的书都放在一起。在餐厅的一个小书架上,并排着《克瑞布翠先生钓鱼记》,还有《哈比人》,还有《炉边侦探故事甄选集》,以及John Stuart Mill(约翰·穆勒)他的《System of Logic》(《逻辑体系》),完全不一样的书排在一起。 还有好几本关于俄罗斯的书,书名——麦克法伦说——他十几岁的时候还似懂非懂。另外,就是有几十册关于探险跟登山的书。所以他就形容,那天晚上他睡不着,他就下楼想要找一点东西读。“走廊那一侧的墙边有一长排侧躺着的书,几乎只是随手,我就像从墙上拆下一块砖头,在那个整排当中抽出一本大部头的绿皮的书,然后去到了太阳间,坐在宽宽的石头窗台上,就着皎洁的月光读起这本书。”这本书就是《攻向圣母峰》。 这就是麦克法伦他文字的风格和他书写的方式,他会把他自己生命当中的具体的经验,跟他要为我们所探索的,人跟山之间的关系,用这种方式结合在一起。所以读他的书会有一种非常亲切的感觉,我们随着他回到了十二岁,在苏格兰他的外祖父、外祖母的家里面,然后让我们去体会,他如何第一次感觉到山对他的那种召唤。 而在这个少年的心灵里面,之所以产生这样一种强烈的感受,跟我们刚刚所讲到的马洛里是有这样的关系。所以他继续说:“外祖父跟我讲过这一趟远征的故事,我已经知道其中的部分的细节。但是有了这本书,亲眼看到书上的长篇的描述,还有附了二十四幅的黑白照片,还有一张一张满是陌生地名的折页的地图,这一切都远比外祖父所讲的更加强而有力。” “我读着书,感觉自己灵魂出窍去到了喜马拉雅山。高山景象排山倒海朝我而来,我能够看到那个区域,吐蕃一片片硕原,绵延伸展到远方的白色山峰。而圣母峰本身仿佛一座暗黑的金字塔,登山家一个一个背负着氧气钢瓶,看起来像是深海里的潜水服。他们用绳索跟梯子攀登北峰那个非常雄伟的冰壁,简直就像是中世纪的战士要把一座城团团地围住。到最后看到第六营地上,有人在雪地里把睡袋排成了黑色的T型,用来告知下面低处营地里,透过天文望远镜向上瞭望高坡的那些登山队员。为什么要排一个T呢?那就是要告诉他们说,马洛里和Irving(欧文)已经失踪了。” “书里面有一段文字比其他的部分更令我激动,那是来自于Noel Odell(诺埃尔·奥德尔)他的一个描述。他是远征队当中的地质学家,他就提到了,他最后看到这两个人的情况。那一段话是这样:‘突然我上方的大气转为清晨,原来遮蔽了圣母峰整座峰顶棱线和最高峰间的神秘面纱一扫而空。我注意到,远远在雪坡上,正朝向我,看起来似乎距离最终的金字塔底座只差一步的地方,有个微小的物体在移动,往石阶靠近。接着第二个物体跟上,然后就看到了第一个物体爬上了石阶的顶端。正当我站着目不转睛看着这个戏剧性的景象的时候,云瞬间就笼罩了这一幕。’” 麦克法伦十二岁的时候反复读着那一段,他心里边涌现一个很奇特的感受。他只想要成为那两个小点当中的一个,在稀薄的空气当中奋勇求生。这两个人后来没有能够下山,他们也就是在一连串想要登上高山的过程当中,而最后没有办法下山的人。所以必须要解释的,那就是为什么会有人愿意牺牲自己的性命,甚至在上路之前,就已经知道自己有可能会回不来,但是他们为什么还是要去?山怎么能够对人产生这么巨大的吸引力?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所以在这本书里面,麦克法伦有一段特别就是针对人在山上所面对的生命的危险所写的。他说:“人在山上有很多种死法,冻死、摔死、饿死、累死、死于雪崩、落石、落冰,还有高山症这种无形攻击引发的脑水肿、或者是肺水肿。坠落永远都可能发生,地心引力永远不会忘记或者是疏忽职守。法国作家Paul Claudel(保罗·克洛代尔)他说的很好,他说:‘我们没有翅膀可以飞,但我们始终有足够的力量可以坠落。’” 一直到今天,每一年都有几百个人在世界各地的山区遇难死亡,还有几千人受伤。历来光是阿尔卑斯山的最高峰白朗峰,夺走了一千条的人命;马特洪峰五百人;圣母峰到目前为止大概有一百七十个人;K2也就是称之为叫做乔戈里峰(喀喇昆仑山脉主峰),一百人;艾格尔峰北壁,六十人。1985年,光是这一年,瑞士的阿尔卑斯山山区就有接近两百个人死亡。 而且他在世界的各地都看过山难的死者,他们集体葬在山区小城的墓地,或者是基地的临时公墓里面。在更高的山上,死者的遗体常常没有办法运下山,甚至有的时候连遗体都找不到,所以一些死者他们就只能够用物品,或者是象征来替代。用螺丝把他的名牌整齐地钉在岩石的表面;把他名字刻在石头上;用石头或者是用木材粗劣做成的十字架;用玻璃纸包起来的花束;还有一些悼词,或者与之相伴。但是每一次都会有的这个字句:在此处躺着或在处坠落者,在此处纪念所有这些壮志未酬的生命。 对于山难的死者,我们很容易惋惜或者是颂扬,但是一定要记得,是被死者抛下的人——那些父母、子女、丈夫、妻子或者是伙伴,他们把所爱的人输给了山——所有裂了一块有待补回的生命。为什么人会在这种方式抛弃自己所爱的人去到山上?所以麦克法伦也对这件事情他有他自己的检讨跟反省。 他说:“现在我充分的体验到,死在山上,并没有什么内在的高贵可言,反而有一种令人深恶痛绝的浪费。我大致上已经不再冒险,需要绑绳索以测安全的路线,我已经不太爬了。我发现,待在高山上而且冒的险,比随便说在城市里过马路更小是绝对有可能的。而且我现在也很容易害怕,恐惧的门槛已经大幅降低了。” 但也正因为这样,他反而对于那种受不了诱惑到山上冒险,死在山里面的人,他有一种更深的同情。也就是在书里面,他有一种更强大的欲望要帮我们解释,这些人是经过了人类历史上面一些什么样的种种的变化。把他们放在这个脉络底下,叫做“A History of a Fascination”(恋山史),帮我们解释山是如何迷惑了人。 在三百年的时间当中,西方人一步步走向高山,在高山上面体会了所有的迷惑,因而才能解释那么多登山的过程当中死在高山里的人。这本书是罗伯特·麦克法伦他早期的一本经典的杰作《心向群山》。 注1: 音频内讲者使用书籍为中国台湾版译名《心向群山》;内地版书名为:《心事如山》。 注2: “杨照书话”系列节目由杨照和方所联合制作。 本音频和文字稿由方所剪辑和编写而成,版权所有。 若需转载,请注明来源及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