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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豹】19 多妻制的幽灵就在我们身后游荡

2019/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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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tters流动课:悬浮课 / 爱情课 / 游戏课

Shownotes Transcript

大家好,今天我们要讲的这一节叫做多妻制的幽灵就在我们身后游荡。今天是我们爱情课的最后一堂课,他也是很伤心的一堂课。我会觉得中国当代的女性在情感中间的生存困境,根本不在于流行歌曲唱的那些所谓爱我的人我不爱,我爱的人不爱我,或者我到底选择哪一个或者分手了,我好伤心。

那些都是永恒的问题。不过在今天的中国有一种特殊的困境,一种非常难以摆脱的时代困境,如果一位女性想要的是一对一的关系,如果她想要在排他性的关系里面去构造自己的恋爱和婚姻,如果彼此忠诚是她的理想,那么就会非常困难,他几乎必定会失望受伤,质疑爱的定义,质疑好婚姻的可能性,因此人会因为这些纠结和矛盾,往往很难以幸福。

一对一原本是我们所受到的教育,是我们随着浪漫爱的观念去塑造的生活理想。自从中国一夫一妻制的改革以来,自从浪漫主义的爱情话语深入人心以来,这一个多世纪我们都被告知说,忠诚的一对一是爱情是婚姻中必备的条件,可是作为一个中国女性,在今天你经常会发现自己只能去接受现实,所谓的不计较,或者你只能把恋爱当成暂时的一段关系,如果受到伤害,那就开始下一段,不再去以目的论的方式想象恋爱,也就是说不再把恋爱当做建设你婚姻理想的一部分,或者是说你只能把婚姻当做是维系家庭的空间,不去计较对方是不是对你一心一意,或者你去过自欺欺人的生活,总是在管控或者监视对方,还有欺骗性的自我说服之间做博弈。

我们过着或者犬儒或者伪善的生活,我们的恋爱和婚姻是长期的PTSD,是创伤后遗症的状态。我想非常旗帜鲜明的说,这不是中国女性的问题,不是女性期望太高或者太挑剔,这是中国男性的问题,是因为在此时此刻的中国出现了一种巨大的矛盾,那就在于法治、口号、话语和理想,都是一夫一妻制的,是排他的,但在现实中间却是男性的隐性多妻制。

今天会讲三部分,第一部分,简要讲一下多妻制的中国传统,也就是中国古代对于多妻制的想象。第二部分会聊一聊,虽然今天的中国和古代的中国看起来在社会制度上有很大的差异,但其实多妻制幽灵就在我们身后游荡。也就是说第二部分我们会讲今天多妻制的状况。到第三部分,我们来做一点简单的分析,来谈一谈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我们讲两个角度,第一是资本问题,这种多妻制的现实是借助资本的力量来借尸还魂的。第二是中国现在对于男性气质的定义大有问题,男性的多妻制文化和冲动是被容忍被纵容的,这样子下去谁都很难幸福。

好,我们先讲中国的古代,中国古代的言情小说经常都是导向圆满的,他没有什么现代人概念下的苦情戏,就算是有一些小风波,也是讲犹豫,若即若离,相互试探羞涩,这些其实是属于当时理想的恋爱桥段的一部分,不是现代爱情故事里面常见的那种很纠结的心事,真正会让某一个人痛苦的考验,或者不得不做出的选择。当然古代也有悲剧,我们这里讲的是才子佳人小说,在这种小说里,男主角经常会前前后后遇上好几位女性,但结局上总是可以团圆,这是因为古代在制度上在文化上是可以公然纳妾的,两厢情愿,随时都可以变成多厢情愿,什么也不影响。爱还是爱,婚姻还是婚姻。在才子佳人小说里面,像张生这样的男主角,根本不需要像西厢记那样变成一部悲剧去遗弃崔莺莺。这篇是小姐很活泼,主动美丽,他爱上书生,书生上京去赶考之后,天子可能会赐给他另外一位宰相家的千金。或者这篇书生是在手绢上写诗,和小姐定了终身,进到闺房或者后花园去拜访小姐之后,书生又去上香了,又去郊游了,又到庙里去了,碰上另外一位女子定终身,最后都是一男二女一夫二妻一起成亲,皆大欢喜。

这2位女子3位女子甚至5位女子,她们怎么能够团团圆圆的生活在一起?身份是古中国人之为人最核心的问题,在家里的身份就要排座次,这些小姐有些是所谓两头大,两位都是正妻都做夫人,有些是根据年龄去区分妻妾,最后总能够做到姊妹相称,一团和气。大家看,这是古代对于女性美德的一种定义和宣扬。两位都做夫人,那是各让一步不争不抢,按年龄区分,这是用长幼这种自然秩序来消解冲突,让谁都说不出话来。

而女性的美德是什么呢?既擅长持家,又让后院和平不惹是生非,所以你不可以独霸一份爱情,你甚至不能以独霸为目标,因为那会影响男人拥有繁多的子嗣,还有用美色等等去诱惑男人之嫌,还影响诸位夫人妻妾之间和平稳定的关系。所有这一切实践在制度上、文化上、话语上的前提是男人可以多妻,又应该多妻来让家庭兴旺。古代关于家庭和传承的理想,它的核心之一就是多个女人的和平共存。

我真的是对中国古代的家庭理想毫无好感。如今大家很喜欢去复活古代的礼仪,会特别强调孝敬,也就是长幼秩序,敬祖先的这一面。

大家如今对于中国传统家庭里的性别不平等,也有比较多的警惕。但大家谈的比较少的一点是,传统家庭会要求有多个女人的共处来维持和平和兴旺。一边是婆媳关系要孝敬公婆,服从顺从,另外一方面就是多妻的妻妾关系。中国家庭兴旺观的核心其实不在于子嗣,而在于多妻这个前提。回到刚才的话题,刚才说到女性美德,古代女性的罪恶有两点,一是不忠贞,二是善妒,也就是不容忍。

女性不仅需要是家庭的管理者,还得是情感和情绪的管理者。潘金莲嫁到西门庆家里面以后,恰恰是她爱情理想破灭的过程。我们现代人对她的幻灭与堕落应该非常容易理解,我会觉得她是受到了背叛,从不容忍转到了不忠贞。有一本才子佳人小说玉娇梨,有一个别名叫做双美奇缘,这个名字可以说是象征了中国古代的爱情理想,还有对多妻制的想象,那就是男人不需要做选择,他只需要纳入。而女性所要的爱情理想,当它化为婚姻的时候,并不是彼此忠实,而是自己要成长成婚姻中的一位好太太,和其他的太太握手和解,大家一起过上幸福的生活。

幸福的生活所需要的福德就是女性对于自己男人拥有占有其他女性的容忍度。如果一个女性介意自己丈夫嫖娼纳妾,就会被认为是缺乏富德的女子,妻要容忍,且要服从。一个妓女在嫁入一个所谓正当人家之后,也要放下身段,也要和大房情同姊妹,所有这些美德配合着复杂的情感与关系的技术,要去巧妙地觉察,微妙地维持,用各种手段来达到和平促进兴旺。这些女性之间还要相互欣赏彼此的才貌德行,多妻制之下,妻妾之间相互配合,相互爱慕,心心相印的关系,其实就是今天的闺蜜关系。

现在我们进入第二部分来谈一谈今天的状况。在整个20世纪经历了变革之后,今天的中国在制度上和过去不一样,发生了口头上纸面上的革命,但是在90年代以来,纳妾或者重婚只是在法律上成为问题,在社会现实里面,在话语里边,在实践里面,仍然常常都是多妻制,有包养,而且性买卖也日常化公开化,男性不一定是拿多妻制作为理想,但是能够比较坦然比较轻松的进入多妻制的现实之中。

先说包养社会学家肖索未在去年2018年出版一本书,叫做,《欲望与尊严:转型期中国的阶层、性别与亲密关系》。她发现像情人、小三、二奶这些称谓,在媒体上是混用的,但在现实中会指向不一样的人群。二奶或者包养关系指的是说存在了家庭外的家庭,男方一般来说要给他提供生活资源和生活空间,就是说要提供一个住所,并且负责支出,关系也比较稳定。那就是说这个男性在自己的合法婚姻之外,实际上已经形成了一种家庭外的家庭模式,有时也被社会所容忍。这不是多妻制是什么呢?

肖索未的研究很令人震动的一点是说,现实中的二奶会分几类,有一些会出生比较辛苦,在流动之中流离失所,比如说到广州去打工,没有地方住,就有可能被人包养,获得稳定生活和居住空间。或者是说因为自己的身份有农村户口,或者因为比较低的教育程度,缺乏向上流动的机会,这样的女性有的选择成为二奶,也有的女性是为了消费,为了提升生活水平被人包养,这种女性在大众话语中经常会受人鄙夷,不像前一种那种还会被人可怜。还有第三类女性,她们确实会觉得包养自己的人是有魅力的。比如有的女孩子会说,我就是喜欢比我年纪大的人,也有一些二奶会和男人形成更稳定的家庭。比如说在生育了孩子之后,二奶的生活理想可能是只要我们不吵不闹,以这种生活形态也能走完一辈子。所以肖索未引了一种说法,所谓二奶中有一半是被钱感动,有一半是被人感动,双方都容忍甚至向往这种关系。

刚才说的是包养,包养之外,还有中国社会对于男性婚外情和嫖娼的日常化,对于男性这种行为的高度容忍,你也许会反驳我,也许会说比如在美国六七十年代,在人们纷纷探索性自由的年代,婚外情出轨也非常日常化,甚至还有一些人群会把婚外情当做是自由恋爱的一个标杆。比如我们会很熟悉像普代克这样的作家写的小说和随笔中间,郊区的换妻流行,在中产阶级在知识分子中间,人们会借婚外情来宣泄来反叛社会制度。在中国民国时期,在八九十年代也有过这种现象,但中国现在的婚外情和嫖娼的日常化,往往并不是关于爱和自由的探索,而经常都是并不挑战婚姻制度的自我满足,它缺乏社会革命的意义,并不是像自由恋爱那样,是一种对于封建婚姻制度的反驳和反抗。

我想说如今婚外情和嫖娼的日常化,往往是男性以此为理所当然,或者把这当作是应当得到宽恕的事,或者认为婚外情和婚姻当然可以同时维系,往往是社会也宽容,他认为他只是犯了天下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同时社会还支持所谓正房打小三、羞辱小三的暴力,认为婚姻稳定是最高的伦理,妻子有权利去占有丈夫,丈夫只是一时放任了自己男人的天性走了歪路,夫妻应当联手去抵抗外敌入侵,去赶走堕落的邪恶的坏女人。

**你这个时候也许会提出问题来质疑,也许会说可是有婚外情并不仅仅是男性,女性也会有。但我想提醒大家的是,男性婚外情日常化的背景,是女性身体的普遍的商品化,女性的身体在中国是有价格的,是一种生鲜产品,是易朽的。**同时嫖娼虽然被认为是需要党风国法去处理的问题,可是男性群体却普遍容忍,也支持卖淫合法化。嫖娼在中国几乎是一种男性的娱乐和社交方式,它的别名是放松,你要知道妻妾成群,左拥右抱是部分男性的理想,你要知道大众文化会认为作为尝新鲜是男人的天性,自然而然女性需要接受它,甚至是女性的责任去好好改善自己的所谓素质,去让男人能对自己维持新鲜感,不厌烦自己有吸引力。也就是说在婚外情和嫖娼的问题上,我们的文化主要去规制的不是男人而是女人。

讲完中国今天的状况来讲讲背后的原因,原因很复杂。这里谈两点,第一点我们讲资本霸权,第二点我们讲在中国男性气质这个概念的内部问题。

有一位美国人类学家在10多年前20世纪初的时候来到中国成都做田野调查,研究中国新富起来的人是怎么样花钱,怎么样赚钱以及他们的道德感。当时他的方法是平常和企业家来保持交往,因为他是老外,当时还在成都主持了一档电视节目,是当地名人,所以企业家谈生意都愿意带他一起出去。

但他作为一位人类学家,实际上同时是在做田野调查,他发现企业家谈生意的场所,不仅是在会议室里电话里,而是在夜生活中在KTV按摩坊洗浴中心里,这说的是空间。谈生意的活动行为是什么呢?吃饭、酒席、好饮喝酒、赌博、唱歌会录送礼,找小姐按摩。参与者有谁呢?企业家、客户、生意伙伴、国家官员、情人小姐,各种女性。这些人共同结成了社会网络,在这种网络的节点上,资本和人相遇,甲方和乙方相逢,条款签好,人们重新通过这些行为来定义什么算做成功,什么是社会地位,什么是权力关系,也重新塑造了性别关系。

这位人类学家提出了一个概念,叫做在当代中国商业和交易的男性化趋势。意思是说这个社会网络越来越由男性的权利和欲望所定义,那么这种男性化会对女性企业家不利,同时也诞生了一个新的女性群体,那就是在所谓美貌经济中得到利益的女性。这个群体是社会阶层,也是职业群体,包括小姐、KTV、老板娘、餐馆、大堂经理,一些女演员和模特,或者我们如今说的所谓外围。虽然这些女性也从社会网络还有经济形态中间获利,但是经济不平等的差距以及性别歧视是进一步扩大的。大家要注意,这本人类学家写的这种做生意的方式,这种男性化趋势,这种美貌经济是特别当下的现象,改革以后趋势非常明显,当然它也进一步在塑造在中国未来何为对何为错以及未来的性别关系。

学者戴锦华也曾经强调,在今天的中国正是资本在召唤和复活多机制的幽灵。我们这节课的标题里核心词也来自于戴老师,她很强调幽灵的复活,意思是说这个现象既是新的也是旧的。多妻制这棵树的树根有上千年,曾经被革命打蔫儿了,资本如今又给它浇水施肥长起来了。戴锦华说在如今的中国一个男性占有多少女性是和男性占有的权利和资本成正比的。这就像古代的皇帝。而如今讲述宫斗的电视剧,在社会各个阶层中间都被认同都被喜爱。女性非常理解再多妻制的结构中间应该怎样去生存,甚至大家用甄嬛传,用延禧攻略当作生存指南,用它们去理解自己在职场中间应该怎么做。

也就是说大家会把一夫多妻制的结构当作生存的本质,用一种几乎可以说是演化生物学的视角,大家会把男人想要占有尽可能多的女人来当做是最深刻普遍的动力。而大家眼中男人女人都想要生出尽量多的后代,女性会在这种结构中保护自己,保护后代,要求生存权利,大家也会把这种斗争当作最深刻原始永恒的斗争,用它来理解我们的日常生活。怎么样人际交往?怎么样在单位宫斗?女生宿舍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怎么样和老百姓相处?也就是说我们会用一夫多妻制状态下的关系,去理解今天社会中资本家和工人老板和下属之间的关系。

所以戴锦华老师会说,今天的中国是资本在召唤和复活多妻制的幽灵,她说资本结构本身就是父权制的,它一定是垄断的、暴利的、贪婪的、实用的、垄断性的。资本作为最大的父权结构,在全球建立的过程,它一定是个不断去排除包括女性在内的所有的弱势群体的过程,它注定会不断的放逐和排斥女性,而女性会因此陷入无限的内斗之中。

刚才说的是资本,第二方面想说的是男性气质问题。英文里男性气概气质这个词有研究者发现,在汉语中也许最合适的对应词是中国本土词语,本事。这就类似于我们说在中国用关系汉语词更能够反映中国社会里边网络的实质。我们来看,对于中国男性成功者来说,本事到底意味着什么呢?它会有社会的经济的家庭上个方面的含义,在社会意义上他会强调一个人要有很多朋友,这些朋友在适当的时候要能帮助自己一个成功的男人,比如说他可能认识警察,也认识法官,也认识医生,他的家人挂号不需要去无休止的排队,如果他什么时候进了局子,也有人会帮他,他也能摆平政府官员有资源让自己能签成单子,男性的成功往往也包含着性方面的成功,这指的不是性能力,而是能够占有多个女人。找小姐有情人不一定意味着这个人道德败坏,或者被大家唾弃,倒恰恰意味着这个男人有本事,而更有本事的是什么呢?不仅仅在家庭外有情人,而且这个男人把各方面都摆的平,他家庭完整,家庭容忍他的情人,他的情人也甘愿处在这个地位,家庭还依旧幸福,有后代。父慈子孝,这恰恰变成了男性气概,有本事擅长管理的一种表现。

这是什么状态呢?我们今天中国男性的企业家,男性的成功者,我们的新富阶层所想象的成功恰恰包含着多妻制的复活。大家再去看,政府宣传,还有大众媒体在传播的是什么呢?并不是在推广一种新的概念的男性气质,一种更好的更温柔的更体谅他人,更相互尊重的气质。大众媒体宣传的政府机构推出的项目,恰恰是要解决根本不存在的所谓男孩危机,比如说为了培养所谓阳刚之气,2016年上海推出了给小学男生的性别教材,要男孩子早早的成为小小男子汉。从环球时报开始的各种报纸,三番去写中国正处在男子气概的危机中,同时也有对小鲜肉的批判。小鲜肉这个现象本来是审美标准的变化和多样化,但是现在却被当做是男性气概在消失中,在危机中,所谓中国面临的挑战之一变成了这一代男孩子有点娘娘腔,变成了中国现在经济起飞,国家强大,娘娘腔,不符合中国强大自信的这种新的国家形象。就好像中国需要自我证明,要通过中国男性的自我证明,我会希望我们能够反过来问这个问题,强大与自信的中国形象,他到底应该呼唤什么样的男性气质呢?是所谓阳刚之气吗?而我们对于阳刚之气究竟应该给予他什么样的更好的定义?我会觉得我们并没有真正的去充分更新我们从改革开放以来对于男性气质的定义,我们的男性气质经常都表现在擅长得到资本,灵活使用资本上,表现在男性,对女性能够随意获得随意抛弃,表现在对于女性在数量上的占有,对于女性的摆平和管理。这些对于男性的多妻制可以说是一种文化上的助推剂。

那么在今天这堂课的最后,我想请问大家,想要请大家结合自己所看到的现实问这样一个问题,**中国的女性今天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这里的总结也许大家会觉得偏颇,但是我会觉得中国的女性面前摆着这样几种选择,一种是追求暂时性,说服自己去享受感情,不再去追求所谓传统意义上的或者是浪漫爱情理想下的幸福,不在乎婚恋的结果,我们会说服自己这样酷,这样很现代,是在表达一种自主性,或者是说服自己,这样是女性有能耐的表现。

第二种选择是可能会去为了追求家庭的完整和存续去保护婚姻,说服自己,这也是一种幸福。比如到对方玩不动的时候,总还会白头偕老,或者这件事情就看谁能挺到最后,或者会说服自己家庭的重要性,说服自己有所谓完整家庭对于孩子的成长是有益的,或者说服自己,只要这个男人没有彻底完全离开我,他就还是爱着我。家庭成为人能抱住的唯一一根最重要的柱子。

第三种选择是有些女性会追求活得像男人一样,现在我们看到有些新媒体标榜女性主义,我有朋友会把它形容为女利主义,他经常会说消费小鲜肉或者是由女性来成为包养嫖娼关系中的消费主体,或者约炮这种短期性关系中间选择的主体也是一种成功,恰恰是女性地位和权利的证明,但是我会觉得没有办法同意。去追求活得像中国今天的男人一样,先去承认他们的价值体系,再跟从他们去做,人从跷跷板的一端跳到另外一端,去变成尽可能占有的那个人。这到底有什么意思呢?

第四种选择是也会有人去离开让自己痛苦的男性,去说服自己,让自己相信一个人也会快乐,或者说服自己去相信,碰到的下一个人可能和上一个人不一样。我会觉得如果一个人有这样的期待,认为下一个人可能不同,可能在今天的中国,这位女性可能会处在终生的痛苦和追寻之中。

今天的女性在婚姻上面对的是一个结构性的困境,因为我们所受到的教育和听到的话语是两个极端,我们一边看着极其浪漫的一对一热恋的、一见钟情的白头偕老的偶像剧,一边看着后宫里面心机争斗的宫斗戏。而我们的现实是感情从一对一的浪漫热恋开始,到某个时刻,我们发现自己是多妻制的现实的一部分,我觉得人很难不崩溃,这一点又恰恰是随着中国的富强生活水平提高而越来越严重。我觉得中国充满痛苦的女性,看起来生活的不错,也许富足,也许稳定,但是可能有很饥饿的心。

北美也曾经有过一大批看起来过得不错,但其实非常不快乐的女性,比如说郊区的家庭主妇,受过大学教育,结婚之后辞职生孩子,但她们发现自己所有的生活意义,现在无非变成了打扫房间,参加教会活动,朋友聚会,给孩子烤生日蛋糕。可能大家都很熟悉小说跟电影,《时时刻刻》里边那位郊区家庭主妇,她把自己家里的浴缸放满水,想要溺死自己,她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在故事里她最后选择是离婚,到加拿大去当图书管理员,成为了一名并不富裕,但是实现了自由,拥有了妻子和母亲之外的社会地位的一位独立女性。在五六十年代大批的北美女性的这种处境,在英文中有一个命名叫做没有名字的问题,它是一个社会问题,但它没有名字,不被认知,大家不认为它是严重的,大家还认为问题出现在每一个痛苦的女人身上,问题在于每一个女人要求太多,或者是性格有问题,或者是太容易歇斯底里。你看生活不是很稳定,很富足很好吗?你连微波炉、洗衣机、罐头食品都有了,你不需要做那么多家务,你为什么不用幸福呢?你难道不是占便宜的那方吗?你不用去赚钱,丈夫养着你,他多累,而你多有特权,如果谁痛苦,谁是自讨苦吃,所以这个问题难以被说出,无法得到交流和解决。女性很压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有这么多的情绪总是这么难过,感到自己没有价值,不愿意活下去,这也是一种结构性的困境。它和性别不平等和美国当时的社会惯例,比如说认为女性在结婚生子之后,一定要放弃工作,抚育小孩这种习惯是有关系的。但是我会觉得他们的问题不是由一个有时代特点的男性群体直接造成的。

在中国我想说当代中国女性的这种痛苦,如今也是一个我们没有名字的问题,我们遭受的痛苦部分来自于或者说经常都来自于多妻制的幽灵,到今天重新又走到我们的身后,而且它扼住我们的脖子,我们要提防他,我们得提防其他女性,我们得管住这个男人,我们需要去完善自己,提高素质,管理情绪。我们在怀孕生子之后需要做盆底的康复课,我们很难对婚姻有信心,我们在爱情和婚姻中得到的感受经常是接连不断的创伤,而我们因为要保持生活的稳定性,因为孩子,因为我们浪漫的理想,因为美德这个概念对我们有要求,因为我们有一些美好的回忆,因为我们憧憬家庭,因为我们以为完整有意义,或者因为我们觉得好像人就应该去忍耐别人,宽恕别人,或者因为我们在绝望中丧失了行动力,而一直都在承受这些创伤。

而这种女性的苦难也没有得到充分的表述。一夫多妻制被大家当做是一个封建时代的问题,就好像整个20世纪都已经逐渐清理了女性面对的这种痛苦,就似乎在社会主义改革之后,在一夫一妻制被写入法律条文之后,就不再存在这些问题了。如今虽然媒体上文艺作品里面充斥着关于婚外情,关于大奶打小三的这种叙述,但那都是在单个的渣男和单个的受辜负的女性这层意义上来讨论问题,或者完全去历史化去责备男人的所谓本性、天性、欲望。

**我们没有好好谈过这个问题的时代性,又几乎已经自然地接受了这个问题的普遍性。**我们其实需要看一看上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女性是怎么样一步一步地被已经复活的这种封建的多妻制的幽灵所困扰。我们也需要看一看在今天这种幽灵,因为资本也因为所谓传统文化复兴的力量,怎么样具有了更灵活的面貌,让它的能量更大,让人更难以从中间挣脱。

隐性多妻制的问题,恰恰就是中国女性如今集体面对的没有名字的问题。女性带着对爱情的理想信念去进入亲密关系或者婚姻,却在某一刻发现自己嫁给的是一个曾经爱过自己的嫖客,很希望这节课的听众能给这个问题赋予名字,充分去描述它,好好讨论这个问题,也很希望中国女性在婚姻和感情中的痛苦,可以不再是以个体化的或者变了形的方式来表现。比如去问他为什么不再爱我,他为什么晚回家,他为什么对我丧失新鲜感,或者去问婚姻中就是爱情的坟墓吗?或者去自问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上面所有这些问题不是属于单个婚姻的,也不是超越时代的,更不是超越社会的。我们如今面对的是一个极其立足于此时此刻的中国社会状况的问题,而且中国女性的痛苦不是女性的问题,而是中国男性和社会制度的问题。

最后来总结一下今天这堂课的内容,这是我们爱情课的最后一节,讲中国女性在情感中的生存困境,它是一个结构性的困境。用戴老师的话讲,它恰恰是因为中国古代的多妻制,本来大家以为已经有20世纪的革命全部消除了,大家以为它已经是一个封建问题属于过去,但是如今借助资本的力量重新复活,而如果说我们设计这堂课有什么诉求和目标的话,我是希望能够正视这个问题在中国的普遍性,也正是它给女性也包括给男性带来的伤害,也看到在他背后不仅有资本的力量,还有中国目前对于男性气概的不当定义在发挥作用。如果有一天通过我们的课,通过我们的讨论,通过大家对于自己的痛苦的叙述和书写,我们对于男性气概和成功者的本事能有新的定义。同时如果有一天女性能够不再希望不再能够认可自己的身体,被这样深刻的商品化,我们能够更充分的反抗,拒绝去成为美貌经济中的一部分,拒绝成为男性多妻制的生活中的一部分,试着找到那些小小的空间去改造社会,也许我们的社会能变得让大家的生活都更幸福一点。

好,今天的课程就上到这里,很谢谢大家在十堂课以来的陪伴,我很希望大家都能过得快乐充实。

谢谢大家,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