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素秋：建一座不网红的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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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 我是杨素秋在陕西科技大学讲授文学和美学我平常的工作是分析小说 诗歌和绘画把我内心的激荡传递给学生很难找到比这更加愉悦的职业了但是我有时候会想

我能不能走出校园去为这个社会做点什么呢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到政府挂职一年做了西安市碑林区文旅局的副局长去那儿以后呢我就接到一个任务建设图书馆我心想诶 这个事儿我喜欢我能行我要买一些书架进来再把我心爱的书放上去不就好了吗可是后来的事情证明没有那么简单

当我们要买书的消息放上了网站之后就有一些商人来到了我们的办公室他们给我带来书单这些书单看起来都非常相似比如说一些情感鸡汤我在豆瓣网去一查零评分再比如说有一些经典名著可是出版社的名字我都没听过老人与海某某旅游出版社

《安徒生童话》某某日报出版社更让人感到无语的是下面这些书某某学院学生事务管理改革的理论与实践高速铁路接触网 坐夜车 司机岗位我突然就明白了原来书店里卖不动的书仓库里的滞销书还有那些明知道没有读者却要自费去出的那些图书

全都塞给了我这个时候呀我就给那些书商挨个的写电子邮件我说请修改书目我需要的是人民文学中华书局上海译文上海古籍这些出版社的书我的邮箱静悄悄的没有人给我回信但是有人不断地给我发微信说要来拜访我他们陆续来到我的办公室

给我讲了一个新的概念叫做管配书管配书意思就是专门给图书馆配货的书书商配什么我们就买什么这样速度比较快当时财政局给我们下播的买书资金是 100 万元书商就告诉我说你在我这儿买书 100 万我至少能给你买 8 万册书

数量是你们将来考核的一个指标至于质量好不好那就很难考核了哦 我恍然大悟为什么我们进到某些图书馆看到某些书架上被三流书籍占满了就是因为图书馆是一个公益单位不盈利书商塞一些烂书进来

不仅不会影响图书馆的业绩还能帮书商增加利润呢有一天晚上我都快要睡了我的手机亮了这个时候我接起来是一个书商他的声音比平时要柔和他说杨菊你最近有没有时间我想请你吃个饭规矩我都懂我

我就委婉地拒绝了他我说我现在想要休息我不想谈论工作上的事情我挂了好吗你们猜他怎么办这个时候他突然叫了我一声姐姐他的声音软绵绵的他说姐姐我错了我不该给你这么晚打电话姐姐我打我的脸行吗我愣住了这个电话的甜度全然超标

就算言情剧里面前男友祈求旧情复合也没有这么酥啊我想我必须跳出来用一种踩风的心态去面对才可以消化这件事情我挂了电话打开我的手机在备忘录里输入今日斩获一个写作素材

这个电话之后我明白编书目的事儿必须得我自己来不能再依靠商人了编这份书目我花了很长时间为什么要花时间呢是因为同一个书名底下可能会有不同的书的版本不同的译者 不同的出版社不同的注释 教刊等等

那么我就要对比找到那个更好的版本来采购下面我就给大家举一个例子展示一下不同版本之间的差异好 我们先来看一看这个是《安徒生童话》中海的女儿的开头首先我们要读的是叶军健的一本在海的远处水是那么蓝像最美丽的驶车菊花瓣

同时又是那么轻像最明亮的玻璃然而它是很深很深深得任何锚链都达不到底要想从海底一直达到水面必须有许多许多教堂尖塔一个接着一个地连起来才成海底的人就住在这下面很优美对吧

我们再来看一看另一个版本海的女儿的开头是怎么样的海王有一个美丽而善良的女儿小人鱼她常常到海边玩耍大家看到了吧版本的差异很大对不对编完了书目呢很快我们就顺利地开了标书也上架了这个时候呢我在想我写一篇宣传开馆的文章吧

我不想写那些空话 套话或者口号我想要让这篇文章里充满细节让更多的读者喜欢传播它这样就会有很多人知道我们开馆了那么怎么写呢我尽量写得欢乐一点比如说我怎么跟书商拉锯

在这个管配书的事情上拉句写进来还有半夜的那个甜度超标的电话我也要放进来让读者笑出声以及当年我们因为资金的紧张没钱请设计师所以是我用铅笔画了一幅儿童区的草图画得很丑大家看到那个兔子好像画得像狗一样

然后我把这个图也放了进来连透视法都是错的我不怕群众看到我的错误我希望让他们知道我们就是这样毫无经验地笨手笨脚地把这座图书馆建了起来这篇文章呢我投稿给西安本地的一个公众号《贞观》文章的名字叫做

花了六个月我们在西安市中心建了一所不网红的图书馆这篇文章的阅读量很快到了六万我也很开心因为它比公众号平常的阅读量要高得多我就不停地翻阅那个评论区两分钟就刷一下特别开心可是这个开心持续了没多久就出状况了

有人到我的领导那里告状说我这个文章写得不合规范是在乱搞出风头还有人怒气冲冲地打来电话指出我文章中的几个错误没办法我的局长只好带着我去赔礼道歉我也承认了我的错误就在同一天我刚刚道歉完走在回家的路上

突然我接到了北京的一个陌生人打来的电话他说他是中央电视台的记者张大鹏他无意中看到了我的文章认为选书人和馆配书这些素材在新闻媒体中很少出现具有他们所在乎的一种公共性因此他们决定来采访我们图书馆

这一天真的是忽上忽下我刚刚低头承认错误却又获得了远方的陌生人的认可这个事情就峰回路转了第二天中央电视台就来到了我们图书馆就着开馆仪式拍摄了专题片

他们的支持对于我们来说非常重要自从我们的图书馆登上了央视新闻周刊我后来的工作就开展得顺畅了接下来我想给大家看一看我们图书馆的外观左边是图书馆的门头大家可以看到不太大右边是图书馆往地下走的一个扶梯大家可能会纳闷图书馆怎么会建在地下呢

其实当初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我也很纳闷原来我们之前的选址比较好阳光通透 面积也大但是我们是在西安市你懂的我们挖了没多久就遇到了大量的文物需要等待文物勘探部门在这里进行几年的文物勘探结束了以后才能继续开挖所以我们需要一个临时的图书馆来过渡

然而许多地方它的建筑都不符合图书馆密集书架的承重要求所以最后这个临时的图书馆就仓促地选在了地下

那么既然在地下大家看到是没有独立的楼体的所以路过的群众很可能会忽略这个招牌那么开馆之后我们就会发现里面的人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多这个时候我就到街道社区的服务中心去做调研我们的图书馆在西安市中心所以我以为这儿的群众应该知道公共图书馆的功能我就跟他们说

欢迎来我们馆里借阅他们说你们馆里的书原价卖还是打折卖啊我说我们的书不卖我们的书都是免费借阅的他们说为什么图书馆为什么会免费呢群众不了解说明我们的宣传不到位我认为这是我的问题是我总以我自己的经验来想象他者

这是不对的我就让馆长印制了一百多张海报其中四个字一定要放大免费借阅我请馆长把这些海报贴到社区的入口处过了一段时间我们馆的客流量就渐渐地攀升了除此以外我还在走访中发现最需要图书馆服务的是那些低收入家庭

低收入家庭家里的藏书量比较少三五本有的甚至没有更不用说立体书了这里我给大家解释一下立体书是一个特殊的门类它非常有趣但是又昂贵在书店里普通的儿童书籍大家是可以打开来翻阅的立体书不能它被塑胶膜封着如果你打开了你就得买

京贡图书馆也很少去采购立体书因为它又贵又容易破损 划不来因此京贡细作的立体书就很难被人免费阅读到最后可能只能流入少数的家庭成为他们的专享那我想我来破个例吧我们图书馆来买大量的立体书破了没关系破了咱们明年再接着买嘛

我的观点是图书馆理应成为消除身份差异的空间低收入家庭的孩子没有机会接触到立体书那我们就来提供一个地方让他们坐下来慢慢地自由自在地拨动里面的小机关吧还有我们图书馆设立了一个视障阅览室

这个视障阅览室里面有一些设备能够帮忙人念书上网来这里听书的第一个视障读者名字叫潘岳他想要听育儿书籍找了一本正面管教放在机器下面机器就给他念出来了他特别开心

他就跟我说哎呀 我今天太激动了他说你们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宣传出去你们知道吗多少盲人都困在家里不知道政府给我们提供了这样免费的服务啊第二个来我们馆里摸书的盲人读者叫杜斌他小时候在特殊教育学校学过盲文

但是毕业之后他说他就很难再买到盲文书了他特别想念那种摸读时手指跟文字接触的感觉他来了以后跟我说他说你们不要以为盲人想要摸的盲文书都是什么推拿按摩呀或者是乐器入门啊不是的我们盲人也跟你们一样我们也想看文学我们也想看历史

这位盲人他平常是拿手机听书的我就问他我说你都拿手机听书了你为什么还渴望来我们这儿摸书他说那你就不知道了这可太不一样了听书好像是你的怀里被人塞了一堆东西而摸书是你主动走进去的

就像走进海里感受海水一点一点地漫过脚面那种感觉太美妙了他的这段话让我一直难以忘记不久以后呢我们图书馆有了第二笔买书的资金之前的那个书目我是自己编的有一定的局限性这一次呢我就来求助我的朋友和一些专家

在跟他们聊天的过程中我发现这个过程很有意思因为我们平常聊天聊的都是一些比较休闲的话题可是这一次他们就是要跟我聊专业他们会在那种痴狂当中让我也感受到了他们的一种迷人的魅力这是我之前都没有感受到的比如说背帖

我们这个区叫碑林区名字就得自我们区的一座全国最大的石碑博物馆碑林博物馆这个区的研习书法的老百姓就很多我就在图书馆里面设了一个碑帖专区怎么买碑帖呢我就去请教我的母校陕西师范大学的一位书法教师杨国庆

他告诉我他说 苏秋啊你买碑帖可千万不能够按照网站上的这个畅销书榜单去买那样会买错的他说因为碑帖经常会遇到一种情况就是小出版社随便拿一些很差的榻片去印那个墨色又浓又失真俗称黑老虎

不明真相的人往往就买了这个因为它们便宜而且销量也大那是最骇人的杨国庆给我开了一个长长的背帖书单其中他特别推荐上海书画出版社出的这一套大红袍我在他家的时候他还拿出来他收藏的稀有的榻片给我看当时他跟我说他说其实不需要深刻的理论

你只要懂一点点书法你就能体会到它的品质用心做的东西永远都好一想到世上这样的东西越来越少我只觉得不舍除了碑帖以外我还去找一些漫画迷 武侠作家 科学家 哲学家请他们为我们的图书馆推荐书单

这里是一位摄影师宋璐给我发来的书单这封信长达五千字里面用红色和黑色区别了书的重要程度然后她又详细地给我解释了她推荐每一本书的理由这封长长的信也让我很感动我花了三个月编完了这第二份书单到了最后却发生了一些波折

我的这个书单险些没保住最后在一些朋友出谋划策的帮助下我的书单终于顺利招标了这是我在西安市碑林区文旅局挂职的最后一件事一个完美的结局回到高校以后我花了两年时间把我的挂职经历写成了一本书《世上为什么要有图书馆》

最近豆瓣也出平分了我说这个分高吧我怕我的编辑和我的版权公司不高兴我说这个分不高吧我又说不出口我还是引用我弟弟的话吧我弟弟看到这个分的时候第一时间发表了感言天哪你摸摸你的良心托斯托耶夫斯基才 9.4 分你跟他差多远你自己说

其实我也心里清楚这些溢出来的分数大概是读者给我那场曲折的书目保卫战投的票吧无论如何感谢读者最近呢老有人问我你将来还会挂职吗

其实当年我从碑林区文旅局离开的时候组织部就希望我能够留下来再干半年或者一年但是当时我急于回学校上课就没有接受未来如果还有机会挂职我想我不再会选择一座大城市我更想要去到偏远的地方也许去北方的一个小县城总之

我想要踏上更广阔的原野为群众再做一点事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