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主播: One Perchen,插画家、自由撰稿人。
本期嘉宾:舒畅,策展人。
借用项飙说的一个词组“无机,飘渺的讲述”来形容我对目前绝大多数艺术评论的直观感受,那些空洞在委托式的评论上体现得尤为明显。忍无可忍的我终于还是丢出了这个稍显决绝和无理的问题:
艺术评论到底有没有存在的必要?
其实答案是不言而喻的,但这个问题被提出来的情绪也同样真实。每篇艺术批评的文本都有三个位置:看的眼睛、说的嘴巴、和伫立的腿,它们分别对应着读者、艺评人、和被谈论的存在。有些艺术批评如同法场一般冷酷,充满着威严的典律,每一句叙述都是判决。肯定句被投掷得哐哐作响;有些艺术批评则是迷途的羊羔,迷失在外文语境的水土不服里头。如同谷歌翻译一样的语调,读起来味如嚼蜡。**好的艺评究竟在哪里?谁能写好艺术批评?**是每一个试图从艺术批评里找寻观点和碰撞的读者都想问的问题。
就拿文学上阿多诺那句“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举例,靠阿多诺本人及无数其他作家的有效反驳和有效解读,把这句话的维度拓宽了,它如今更像一个命题,它不再作为结果存在,在这种意义上,艺术评论者像是泥鳅一样。
叙述者的自我演绎
珍妮特·马尔科姆(Janet Malcolm)在其书《记者与谋杀犯》中提到过,记者会“去构建一个自己的故事,而不是对对象的讲述”。当在阅读一篇评论性质的文本时,我们往往会忘记那里面充斥着大量来自作者的自我意识(非中立客观的)——一个评论家为一个词语苦思冥想时,那可能不是其试图靠近作品的真相,而仅仅是其对自身的审视,审美的审视。倘若一个评论家用很令人惊喜的方式评论一件作品,这很有可能是其新研发的行文风格。她们会像构建一个作品一样去构建一篇艺术批评,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作家、记者、或艺术家撰写的艺术批评让人读起来那么痛快。或许一个艺术评论家要比一个艺术家更具备艺术家的自觉才行,因为只有这样的野心,才能逼出一篇足够精彩的叙述。
过分被强调的“时代精神”
在前不久UCCA当代绘画论坛上,陈丹青和刘小东提出了十分耐人寻味的观点“所有画家都是抱着极右的心态在创作的”,“艺术家不想再被提醒自己和社会的关系,创作就是个人主义的事情”。而在那之前,朱迪·芝加哥(Judy Chicago)称“艺术只有在用人们能够理解的方式处理人们关心的问题时才重要”。帕蒂·史密斯(Patti Smith)则说她不想当反映时代的艺术家,在她看来只有推进时代的艺术家才更宝贵。
如今备受认可的评论文章都是需要呼唤集体的,它一定要放在时代、社会、和群体的语境里去述说。然而潘怡帆(台湾文学评论家)提出,文学评论家对一个小说家虚构的世界真诚地评论,实则是个双重虚构。是个兴奋但奇怪的事情。有时候当评论家过分结合外部世界去观看作品,有很大的可能会浪费创作者本身构建的精彩或者内核。是啊,时代有很强的迷惑性——每个人都在各自的精神叙述中频繁使用现在完成时。
艺术家的困局
潘怡帆还讲了一个故事,就是一个作家以前是做美术的,每天他骑脚踏车外出的时候都会路过一个路口,会有交通栅栏,伴随着当当当的声音抬起又放下。有一天他再次停在那里等绿灯的时候,就在当当当的声音响起他一抬头,对面楼一个窗子唰一声打开,一个女人探头出来,把一盆水哗一下倒掉。当下他决定要当一个小说家,为了把这一刻写下来。后来他就一直写,家里写不了,就跑去美国换环境写。但就是都写不出来那个他真的想写出来的东西。潘说这是一种能传递给读者的恐惧,那种你不知道他到底要写什么的恐惧。但还有一种恐惧是你怕他真的写不出来了,这个连他都写不清的存在,谁都看不见了。这份莫里斯布朗肖说的“孤独”,是被背叛的孤独,语言在背叛你,你所信任的所有在背叛你。字也会变得不可靠,在评论者那里会被理解成另一个样子。而你捍卫自我的方式也只有那些背叛你的。
很少在艺术评论里读到对艺术家困局的讨论,ucca那场会上,喻红直接说她一眼就看出赵半狄的眼睛已经不太好了,因为从画里能看出来,她自己也是,对很多捕捉没那么敏感了。这种细节是多么珍贵啊。不过同情不属于艺术。这不是让你去体谅一个艺术家的困局,不用想着返还给艺术家,比如啊我知道你原来也那么艰难,所以我高看一眼你的作品,或者对你的作品宽容一些,这太可怕了。而是说可以不用把艺术家一直当作一个强硬的对手。
评论者对艺术家不乏有些残忍的时刻,他们预设艺术家本人无比接近自己的艺术,殊不知这个作品可能是卡夫卡式的困局。而通过评论家的协助,大众和评论家都会认为接触艺术家的作品次数/频率就能逐步了解艺术家的面貌。这是把作品当作来自艺术家的一部分坚实躯体来理解的结果,但是很多情况下,作品恰恰是艺术家永远不曾拥有的那一部分,他也许渴望那一部分,也可能只是一个无助的反刍或者幻肢一样的东西。
艺术家及其道德,与被要求的真诚的艺术人格
让我们来做出一个假设:倘若今天开始,一个人犯了罪之后,必须为世界创造一个杰出的艺术作品作为补偿,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人们对罪人的观感是否会令其的作品永远不够好?一个人如果道德有瑕疵,其还能否具备创造“美”的能力?
在 Lionel Trilling 的《Sincerity and Authenticity》中写到,真实性是对公认的审美观点的争论,美则是艺术追求的最高品质。这样对于真实性,或者说对人格一致性的要求,出现在大众对艺术家的凝望里。正如历史上不乏评论者对《包法利夫人》和《洛丽塔》的抨击,他们 “无情的批评语气表明了我们现在对真实性问题的道德态度”。
可艺术的活动绝不是理性的。那些展现人性“内疚”的时刻,就是它们唤醒你体内“布莱克蠕虫”(来自威廉布莱克的诗《The Sick Rose》)的时刻。而你需要巨大的勇气去面对它,面对这个世界的真实,被虚构出来的真实。**对于艺术作品的抵制,是否来源于一种群体深陷的无力?**除了抵制ta的作品,似乎找不到另一个渠道去探讨和正视其的“错误”,而ta的收入又和作品紧密关联,只要ta的作品不死,ta的财富便永远不死。而大众又对惩罚有决绝的信念——ta的人生必须从此变得悲惨,且物质的悲惨是最高级的悲惨。艺术评论家是否有责任去提供大众区分——艺术家的艺术人格表达(实体之一是作品)和艺术家作为社会人身份的存在方式——的渠道或途径?比如之前下架所有劣迹艺人的参与作品,真的是好的,唯一的途径吗?有人建议说能否向烟酒暴力那样有提示在画面上?更或者说,某一个艺术家的道德问题是否需要参杂到其作品里?
Music:
The Sick Rose by William Blake - Read by Ralph Richardson
Searching the Unknown by Alistair Sung
更多平台:喜马拉雅FM / 微信公众号:我房由我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