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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点电台#107:我的(非)音乐启蒙 by 颜峻

2021/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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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非)音乐启蒙颜峻我出生在军区大院。我的父母都是军人,和我们生活在一起的外祖父是木匠。他们分别说河州话、兰州话、带湖南口音的普通话,也说普通话。我的邻居们说普通话、河南话、陕西话、混合了东北口音的兰州普通话,等等。因为常常在不同的亲戚家寄住,后来又换过3所小学,每一种环境都有自己的口音,我对语言的感受从没稳定过,我不确定自己属于哪一个群体。也没有上过幼儿园。小学的音乐课主要是齐唱电视剧插曲。中学有个老师给我们听管弦乐,问都能听出什么乐器来,有个同学说;小号!我就蒙了。小号是谁?它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除了口琴,我在14岁之前没有摸过任何乐器。14岁学了一个星期吉他,然后这潜能就被我妈封禁了。简谱上那些音符,我至今只能念一二三四五六七。我想说,音乐对我来说,从来都无法转换为符号。可能休止符除外吧。它是直接的,感性的,从声音到身体,从振动到电信号。它也是完整的,从未得到解码和分析,逻辑未明,理性深埋在启蒙之光照不到的地方。它是方言和口音之下的一个深渊。从这个角度说,我根本不懂音乐。或者说,我所理解的那个东西,应该称之为“非音乐”。? - 哀乐我记忆中最早的音乐是《哀乐》。它似乎包含着一个无尽的时间,对,它似乎在释放一种无尽的时间。和它相伴的,就是广播里极简主义的播音,那两个平时已经非常标准化的人声,在这种情况下就变得更标准,更平均,更无尽。对一个小孩来说,这两样东西似乎就是外在于“我”的那个世界,庞然大物,了无生趣,而且无限循环。? - 运动员进行曲还好还有《运动员进行曲》,这个体验一直持续到了中学。它有种喜剧色彩。不管是在军区体育馆,还是学校操场,或者是电视机里,我总是想要找到这个音乐的开头和结尾,但是从没成功过。我想如果埃里克·萨蒂还活着,这就是他想要写的终极作品。高凌风 - 泡菜的故事在郊区山顶上的土坯墙边,我听到这首歌。这是我能回想起的最早的流行歌。那时候我已经听到了无数的音乐:我不再是空白的。我听过秦腔、革命样板戏、起床号、冲锋号、保罗·莫里哀的轻音乐,搞不好也已经听到了李谷一,这些声音已经将我的大脑编码,预存了一套一套的应激装置。但是这是什么东西?老板,来碗泡菜?!神经病啊!我才几岁就体会到了系统故障。堀江美都子 - 青春的火焰这个是《排球女将》的主题曲。但我说的是我们音乐课上的那个版本:班长在黑板上写下:抱欧里尼那呀带,岛林尼咕噜,安得西里呀,安得西里呀……这就是语言突变!!!这就是异质性!!!这就是1980年代以来的异次元的现实!!!全班50多人一起唱!!!李玲玉 - 粉红色的回忆上初中的时候,我住在一个比较小的部队大院里。有一个暑假,负责有线广播的人特别喜欢李玲玉,这首歌我每天都要听好几遍,快要腻死了。它出现在早饭时间、午饭、午睡、上午休息、下午休息、晚饭、晚学习这样的时间,是具有功能性的,是信号。但你说一帮搞化学武器的人为什么需要这么大剂量的人性?我正在成长,我无法理解回忆,更无法理解粉红色,我感到困惑。何文彪 - 星球大战那时候没有渠道听外国电子乐,但我有了何文彪的磁带。快速的电子节拍,轻盈的音色,但同时也突出着流畅的旋律。也就是说,在非连续性和现代性的形式下,死死守护着连续性这个农业文明的结构。这种感觉既新奇又熟悉。michael jackson - the way you make me feel应该是1987年,我惊讶于杰克逊非人的嗓音。比如说这首歌里痉挛的声音,“g’on girl”这句。然后打击乐(包括电子音色的)占很大比重,它完全不同于旋律主导的音乐,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东西。如果说以前塑造了我的,是连续的、完整的、滑动的结构,那么杰克逊就是组装的、爆发的、机械的,我的身体从此改变。谭咏麟 - 水中花谭咏麟大概是高中听到的。应该是普通话版。现在想起来,伴随着一种发胶的香气,说明身边已经有人效仿香港电影,开始做发型了。同时还有一种宋词的香气,可能是李商隐。我那时候没有听到德彪西,也没有见到莫奈,但是正在读《宋词鉴赏辞典》和《意识流文学》。词语、音韵、乐器在不同的层次上叠合,产生涟漪的印象。这对我来说就是中华文化的瑰宝了。陈力 - 枉凝眉大陆的流行歌曲在气氛和文学性方面要差一点,但功能性更强。跟刀子似的。这差不多就是从莫奈和修拉退回到库尔贝,表面上看是婉转的、平滑移动的,小资产阶级的,但实际上相当暴力,直捣黄龙。它是用圆滑的材料进行赤裸裸的社会主义革命,也就是说,“鹅卵石是无产者的武器”。这里的无产者当然是指我这样的人,既被成人世界所奴役,又缺少改造生活的知识,文化上贫瘠,感情既旺盛又压抑而且根本上来说是盲目的。迟志强 - 铁窗泪乐队的朋友带我去拜访过一个劳改释放犯。第一次严打的时候,他因为抢劫几毛钱,而被判八年徒刑,后来一直和社会脱节。他记录了200多首囚歌。在那之前我听过很多人唱《铁窗泪》,但歌词总不一样,曲式也不总是迟志强版本的。格调不高。格调当然不高。也别指望诞生出三角洲布鲁斯什么的。它就是贫瘠的,除了一摇三晃的身体,什么都没有。我从小被这种贫瘠的状态包围,而不是 ecm 爵士乐。崔健 - 不是我不明白1986年我从收音机里听见这首歌。简直是晴天霹雳。歌词都能听懂,但是这是什么?没有旋律!几条线平行发展,没有主次!同时又有一种民间跳大神的感觉,唢呐根本就是一件纯粹生理的噪音装置啊。还有切分音,就是说原本完整的声音现在变成可以切割的,可以前后错乱的。还有各种清晰错落的高音,神经病的高音……现在这样说比较清楚,当时可是震惊了的,没有语言可以形容。这个结构,还有这个能量的形式,完全不同于此前我所在的,那个瞒着我捏造起来的世界。薛岳 - 不要在街上吻我好像是在一部琼瑶的电影里听到了这首歌。休止符尤其动人。我说过这是我惟一认识的音符。这当然也在某种中国古典美学的缺省设置里,我一下子就认出了它:那种空间感。不是倪瓒苏东坡那种文人趣味,而是北方那种,比如说范宽,首先有体积,然后空白是大摇大摆的。当然那时候我可能连张大千都没看见过。总之那几句副歌在没有伴奏的时候,从空白中裸露出来,但并不是肉体的,而是机器的,后边有街道的声音。罗文、甄妮 - 铁血丹心其实《射Diao英雄传》里面最吸引我的是梅超风。九阴白骨爪、脑浆、凄惨的月光,还有被人类社会抛弃的人,这种东西。这是截止彼时我的想象力之外的东西。《铁血丹心》 用我听不懂的粤语,唱他们根本没见过的大漠,也都和想象力的边界有关。尽管被邪异的元素吸引,但我还是屈服于主题曲荡气回肠的主流情怀,后来慢慢忘掉(或者说假装忘掉)了梅超风。王迪 - 种瓜得瓜王迪最有名的歌是《顽主》里面那首。但我还听过另一首,歌名忘了,歌词是“我的爸爸这么对我说,他妈的你在那里做什么……”这是第一次在歌里听见脏话。真过瘾。我还有我的几个同学,突然间就愤怒了。也就是说以前不知道愤怒,突然被他赋予了形式。特别简单的布鲁斯摇滚,特别真实的愤怒青年。当然,之后的很多年,我和我的朋友们都遇到了这样的问题:愤怒需要一个形式。刘鸿 - 站台1987年的广东歌手,和后来的港台歌手不同。他们的普通话也不标准,但有种茶餐厅大厨的风味,一点也不高级。“我的心,宅等待,永远宅等待哎。”但是,多多少少,大概可以说这就是用生命在唱歌吧。我可能那时候就对美学绝望了。我就是被这些没有品位的人养大的啊。朱枫 - 我的人生这是《海灯法师》的片尾曲。有一阵子流行这种特别男性化,嗓子粗粗的女歌手。我那时候应该是高一,正在怀疑一切。这个歌没有什么特别的,它就是特别坦率和特别黑暗。就像陈青云的小说的开头那样:黑暗!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美学上特别贫乏,但是那个人却特别有力,真是一种粗野的生命。黑暗也罢沉睡也罢,生命意志才是这个嗓音的驱动力。张学友 - 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可能罗大佑原唱更好一些,但我碰巧先听到了张学友的版本。口齿不清的普通话,装得人模狗样的那种。一个句子里有三个“的”,或者说三次重复出现的是次要的部分,而不是意义之所在,这个非常有趣。再加上这个人模狗样的口齿不清的普通话,就在语言中造出阴影和回音。我后来一直对次要的东西感兴趣,可能和它有关。? - 国Ji歌当然不是唐朝的版本,那时候还没有听说过他们。是在街上一起唱出来的。很多人忘了词,但不知怎么的,大家也稀里糊涂地唱了下去,并且还感动了。这首先是现场,不是hi-fi。然后这也不完全算是语言,这是低于语言的东西,是嘟囔、哼唧,许多的嗓音,混合在旋律和歌词中间,也混合在街道这个动荡的时空里,可以说是不同形态的生命力层层叠合起来。对我来说,音乐是活生生的事件,这个经历就是启蒙。李亚明 - 酷“曾经向往的一种Zi由就像海岸线,可以曲折,改变”。这首歌本身就是不断曲折和改变的海岸线,它是先有词后写的旋律,两者都不整齐,不断延长和转折,它没有流动的旋律,它的旋律是在原地不断生成的。这应该是齐秦和夏宇巅峰的合作。但江建民的吉他是流动的,它把这种非人间的奇景接驳到碳基生命上(我后来读到《神经浪游者》,可能就是那个人机接驳之后进入的矩阵的风景)。这就是我在高三晚自习逃课的时候体验到,但说不出的:自You不再是一个理念,一个对象,而是一种结构,一种始终在变化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