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依旧的菜园子

外祖母家有一大片菜园，春天，最先种下的是菠菜、生菜和白菜，接着是香菜、水萝卜和土豆，最后是豆角、莴瓜、黄瓜等爬蔓的植物。如果能弄到茄子秧、柿子秧、辣椒秧，它们也会被栽种进去，那时菜园就更加丰富了。

我常跟着外祖父除草，跟着外祖母拔葱，总是帮倒忙，把菜苗除掉，或者把葱根弄断。他们从不责备我。我太爱这个菜园了。太阳下山后，菜园里还留着阳光的余温；月亮升起，蛙声一片，那是月夜菜园的歌声。清晨，露水沾湿了植物，太阳跃出山顶，驱散了露珠，农人们便开始下田劳作。

外祖父和外祖母是农民，是土地真正的主人。我握着他们粗糙而荒凉的手，感受着土地的质朴。外祖父摆弄农具，我也跟着摆弄；外祖母施肥，我也跟着施肥。起初我不喜欢骨粉，外祖母说那是粮食，是人活命的根本，我渐渐喜欢上了它。

外祖父说，别小看这片菜园和自留地，它能养活城里几十条人命。我这才明白，城里其实很贫乏。离开农具后，我拿起笔，回忆那些朴实亲切的日子，回忆菜园里的蚂蚱和蜻蜓，回忆麦田里丰收后屹立的稻草人。田野的风仿佛又吹来，我的心头不再死寂，生命血液再次奔涌。

在城市的咖啡厅里，听着饱食终日的人们发着空虚的牢骚，我便想起外祖父劳作一天后，吃着简单的饭菜，沿着菜园散步的情景。他呼吸着真正的空气，睡眠安详，无论生前还是死后。如今，他安息在他曾种过黄豆和玉米的土地上。外祖母依然健在，依然用她粗糙而荒凉的手忙碌在菜园里。外祖父吃不到了她种的菜，就由他的儿孙来吃；等到儿孙也吃不到了，外祖母肯定也不在了。但菜园总要有人种下去，人一代代老去，菜园却永远年轻。

冬天来了，白雪覆盖了菜园，蚂蚱、蜻蜓、花朵和蔬菜都消失了。白雪覆盖着生长过茂盛植物的土地，也覆盖着为种植这些植物而逝去的人的灵魂——那些寂寞而宽厚的依附着土地的灵魂。

我的手是粗糙而荒凉的，我的文字也是粗糙而荒凉的。城市的喧嚣渐渐远去，记忆中那片菜园依然郁郁葱葱。粗糙的双手会老去，但土地永远年轻；朴实的文字会泛黄，但生命永远新鲜。一代人离去了，另一代人又拿起锄头，书写大地永恒的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