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为大家介绍的这本书,是Jonathan Spence史景迁,他所写的《大汗之国:西方眼中的中国》。他选择了48位作家关于中国的各种不同形式的描述,集合成为这样一本书。而且这48个作家他们跨越的时间非常非常的久远,从西元1253年一直到1985年,这中间跨过了700年。所以这本书读起来非常非常有趣,因为它让我们看到了在各个不同的时代,欧洲人、美国人他们对于中国的各种不同的想象的记录。 其中有一个分类,史景迁把它称之为叫做“法式的异国风情”,这指的是可以追溯到法王路易十四时期,由于宗教跟国际声望等等的理由,这个时候法国大力于投注扩张法籍的传教士在中国的宗教版图。那个时期相对应的在中国是康熙,所以法国一批最有才华的耶稣会的传教士,他们就到了中国,来到了康熙皇帝的宫廷,因此得到了钻研中国数学和哲学的大好的时机,同时也就助长了叫Chinoiserie,就叫做“中国风”的这种狂热。这种中国风的狂热到了19世纪的中期,有了另外一种Chinese exotic,这种“中国式的异国风情”的另外一个波段的狂热。 史景迁的分析,是由四个主要的因素融合而成的:第一,是对于叫做中国式的雅致风味的品位。人们刚开始的时候,只是爱好赏玩中国的丝织品、瓷器、跟宗庙的建筑,但是这股热潮逐渐拓展,变成了当时所有欧洲人的美学基础。第二,是意识到有一种中国式的感官享受,这种体认跟前面所讲到的这种美学的品位是有关联的。不过它接着改变了方向,变成那种由气味、汗水、热浪、还有糜烂的夜空所交织成的一种更粗俗、无以名状、既让人害怕又让人心醉神迷的一种东方的氛围;接下来,就把中国视之为一个非常奇特的、暴力、还有野蛮的国度。在中国潜藏着残忍、强取豪夺的隐忧,还有难以控制的冲动。最后一个元素,最后一个层面,则是鸦片。也就是从鸦片而来的那种奇幻、既是怠惰、又是渴望、又是欲望、又是欲望的消减,用这种方式而形成了这个时候讲到中国,在法国所产生的一种特殊的刺激,或者是特殊的联想。 除了法国之外,这个时候到了20世纪再晚一点,美国也产生了美国自己的“异国风情”来呈现中国。这里面最具有代表性的那就是赛珍珠(Pearl Buck)她所写的小说;另外有埃兹拉·庞德(Ezra Pound),他对于中国诗学,还有历史持续不懈的探究;另外比较特殊的,在20世纪的中期,尤金·奥尼尔(Eugene O'Neill),他写了一出非常奇特的戏剧的剧本(备注:该剧本为《马克百万》),那是重塑马可波罗跟忽必烈汗之间的关系,而在这里面放了许许多多的现代的寓言;另外他也找到了约翰·斯坦贝克(John Steinbeck),这位了不起的美国小说家曾经写过的一篇,关于美国西部小镇的短篇小说故事,这个故事里面有中国人,而且竟然写的是,这样一个美国西部的小镇,如何毁于中国人激情之下,非常令人好奇、有趣的故事。 再下来,我们就看到平行发展的,那就是关于中国的20世纪的政治的变化跟发展,有不一样的作家,他们有不同的呈现。这里面最有名的是大家最熟悉的,那是埃德加·斯诺(Edgar Snow),斯诺他的《红星照耀在大地上》(内地版译名为:《红星照耀中国》或《西行漫记》),这本书讲的是延安时代的中国共产党。而且在这里面,为西方的读者,成功刻画出一个非常非常鲜明的毛泽东的形象。我们甚至可以说毛泽东以及中国共产党,在西方尤其在美国,之所以能够得到这么多的支持,跟埃德加·斯诺的这本书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 这是这整本书的,基本的架构,用这么长的历史当中找到的这些西方人,他们分别从不同的态度、不同的角度来记录中国。把它合在一起看,我们看到的是,的的确确在那个时代,中国所产生的巨大西方好奇。要让西方产生这么高度的好奇心,用史景迁自己的话说:“一个国家之所以伟大,其必然的条件之一,在于能够吸引别人的注意,而又能持续保有这份吸引力。在西方接触中国之时,中国也明显地展现了这种能力。即使风气的变化无常,以及政治立场的更替,有时候会使得中国的光彩暂时蒙尘,然而中国的吸引力却从未随着这几个世纪的过去而抹杀殆尽。中国在西方引发了激烈的情感,西方人屡屡企图描述,并且分析中国这个国家,还有她的子民,而且显然从未停止接收来自于中国的消息。凡此种种,无一不可证实这个国家对于西方激荡的魅力。”这是我们读这个书得到的非常重要的一个印象,也就意味着,中国是用什么样的方式,能够长期地,在西方引起这么多的好奇。 另外一部分我们也就看到了,西方在有限的资料,再加上自己的文化背景,还有文化的隔阂的情况底下,他们绝对不可能如实地,能够记录、能够接受中国。他们混杂了许许多多自身的价值、自身的想望、乃至于自身的偏见、跟自身的观念,促成打造出非常非常奇特的、不同时代、不同作者笔下的“中国”。这些“中国”跟真实的中国之间当然有距离,不过更重要的是,藉由这样的一种混杂、打造出来的、虽然不是现实真实的中国,却是人类心灵的一种伟大的练习;那个不是真实在地球上存在过的“中国”,但它如实地存在,在这些充满了想象力,充满了对于人类命运以及人类遭遇,有着高度好奇心的这些作者的心上。 所以在书里面,史景迁对于三位20世纪公认的天才作家,他们的中国描写,再三质疑。因为他们的中国虽然跟现实中国没有关系,但是却留下了永恒、恒长、一直到今天,都值得我们去阅读跟思考的价值。这三位是弗兰兹·卡夫卡(Franz Kafka) 、还有博尔赫斯(Borges)——阿根廷的盲人作家博尔赫斯、以及意大利的后现代主义的最了不起的小说家,伊塔罗·卡尔维诺(Italo Calvino)。这三个人对他们来说,中国都是刺激他们灵感最重要的一种起源。虽然这三篇作品,可以都视之为是叫做“大师戏笔”,可是正因为有中国的存在,所以才使得他们能够用这种方法,去发挥他们的想象力跟他们的灵感。 例如说,卡夫卡,他在1917年的春天,他写了这样一篇短篇小说,叫做《中国长城》。那个时候卡夫卡在布拉格的“劳工职灾保险组织”工作,一天要轮值6个小时。这个时候他写长城,他拿长城作为中国辉煌历史最磅礴的象征,因为它屏障了万里幅员,巍然地屹立的多少个世纪,堪称是最广为人知的中国的事物。不过卡夫卡的“长城”,彻头彻尾是来自于他个人的创造,甚至对于建筑工法,以及为何要修筑长城都给了他自己的一套诠释。 按卡夫卡自己的说法,尽管中国的这座万里长城是非常谨慎的工事,但是是用零星一小段一小段先分别兴建的,这些各自盘踞一隅的、零星的城墙,每段大概是500公尺,这是一队一队,大概20名上下的民工去负责兴建的。这一队在兴建这里的时候,另外有一队在另外一个地方兴建,他们各自兴建的500公尺的城墙延伸出去,必须要有一端能够两两相连。可是每一个做这一段长城的人,他们对于整个完整的长城的全貌是无从想象、无从了解的;盖完了这一段,他们就会被送到另外一个工地去,开始另外一段城墙的建筑工事。所以,卡夫卡化身成为叙述者,置身在中国历史的洪流之中,用这种方式,卡夫卡给了我们一个谜一样的,参与长城建筑的工人的自述。当然,那不是长城,而是用长城作为人类命运的一个象征跟发挥。因为有中国,所以让这整件事情看起来格外的神秘,也就格外的迷人了。 这是Jonathan Spence史景迁为我们编撰的这样的一本大书,藉由这本大书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西方的作者们他们如何书写中国、如何想象中国。 注: “杨照书话”系列节目由杨照和方所联合制作。 本音频和文字稿由方所剪辑和编写而成,版权所有。 若需转载,请注明来源及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