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的节目当中，要给大家介绍的这是毛尖的电影散文，书名叫做《夜短梦长》。毛尖，这些文章主要是来自于两个地方的专栏，其中有一部分的文章是发表在《收获》上，另外还有文章是发表在《文艺争鸣》上，她在这个专栏里面用了非常独特的眼光，非常独特的方式，用主题为我们整理影视小史、电影跟电视的历史。

毛尖最特别的地方，那就在于她对于电影的理解和掌握如此的宽广，她不只是看了很多的电影，而且是看了很多不一样的电影；更重要的是她懂得怎么样把各种不同的电影借由主题，在我们无法想象、用我们无法想象的方式把它们连接在一起。

讲电影其中的一个听起来很俗烂的一种主题，那就是讲欲望、讲外遇、讲一夜情，可是毛尖写来就是不一样。她在写欲望，她马上就联系到1930年代非常重要的一位大导演，这个大导演呢，他甚至留下了在电影史上的一个特别的名称叫做Lubitsch Touch，一般我们中文翻译叫做“刘别谦笔触”，这是Ernst Lubitsch这位导演。这位导演他的特色在哪里呢？毛尖用短短的一段话就把刘别谦在电影史上的特别的贡献跟成就讲得清清楚楚，不只是表达的清清楚楚，而且表达的如此的生动。

她说，在《天使》1937年这部电影当中，这个由Marlene Dietrich（马琳·黛德丽）所演的这个女主角，电影里面由Dietrich她所演的这个女主角，她的丈夫，带着老友Douglas回家用餐。可是丈夫不知道的是，妻子跟老友在巴黎曾经有过一夜情：

“我们来看看刘别谦如何表现这一夜情。三个人进入餐厅用餐，可是镜头没有跟进去，作为银幕上的器物大师，刘别谦的‘门’真是厉害，他用门阻挡了观众的视线。

所以他们三个人进去吃饭，我们没有看到他们怎么吃饭呢？但是呢……

门开了。男仆端着盘子出来，哎哟，奇怪！端出来什么？夫人的盘子，夫人的牛肉没有动过。再下来，男仆又端了一盘子出来。哎呀，这是客人的盘子，诶，客人的牛肉也没吃，虽然牛肉被切成了一小块一小块。是牛肉出了问题吗？终于，第三个盘子端出来，仆人们忽然松了一口气，为什么？因为这是男主人的盘子，男主人吃的干干净净的！

哎呀，用这么经典的方式，这三个人的关系，我们就完全都明白了，因为女主人跟客人心里都有鬼，心里面在想别的事情，所以女主人甚至这个牛肉没有任何的心情去动这个牛肉。客人呢？因为他有这个礼貌上所以他不能够不做一些动作，然后不能不装个样子？所以他把牛肉一块块都给切了，切了之后呢，他没有心情吃。所以牛肉都送出来，这两块牛肉都这样完完整整送出来。仆人担心的不得了，糟了，我们牛肉煮坏了吗？牛肉煮错了吗错？还是牛肉发生了什么问题？他们在那里紧张。主人的盘子出来，他们放心了。放心什么呢？哎，主人把牛肉都吃完了，表示牛肉没问题，肉本身也没问题，煮的也没问题，但是最大的问题是男主人可以把牛肉吃得干干净净，所以就表示他很呆啊。他根本不了解他太太跟这个客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就变成了傻丈夫，戴绿帽的傻丈夫的原型，这种方法这么简单。”

这个德国出生的Lubitsch，他就把欧洲的世故跟幽默带进到了美国的电影里。

然后她再举了另外一个例子，那是1932年的Trouble In Paradise中文翻译叫做《真恋假爱》（又译《天堂陷阱》）。那又是另外一个出色的、非常出色的例子：

“电影一开头风流男爵一边点菜，一边思考，想什么呢？‘卡萨诺瓦突然变成了罗密欧，跟朱丽叶共进晚餐，那么谁会是克里奥佩拉？’这真是一个乱七八糟的问题。你当然听不懂，可是你往下看就知道了。男爵就对Waiter（侍者）说，你看到那一弯月亮吗，我要那个月亮照进到我们的香槟。Waiter（侍者）其实也听不懂他在讲什么，但反正被训练的服务的法则，客人永远都是对的，啊说是是是。然后呢？威尼斯的夜色带来了男爵正在等待的伯爵夫人。

伯爵夫人进门一番幽怨，说，哎呀，我进酒店的时候被人家看到了，明天一早人家知道，被传出去说我跟你一起吃饭，我就会身败名裂。男爵就故意装作很惶恐，说：啊，那你赶快走吧，你赶紧走吧。伯爵夫人一个眼风过去，意思说：算了，来都来了。两个人用餐，这里面有很多flirtation，有很多的挑逗。中间就有Waiter（侍者）进来插了一句嘴说，哎呀，酒店里呢有客人丢了东西。两个人继续他们那种上流社会的调情的对话，突然伯爵夫人转了一个话锋说：男爵，你是个骗子，你抢劫了酒店的客人。不过男爵镇定的继续用餐，他细盐胡椒和风细雨，随后他对伯爵妇人露出更加迷人的微笑：夫人，你也是一个小偷。

哦，原来这两个人是同行啊。一个是假男爵，一个是假伯爵夫人，所以他们用这种方法其实在较量。假男爵呢，摸出了怀里的胸针还给了假伯爵夫人，而假的伯爵夫人也把假男爵的怀表还给了他，然后特别说，哎呀，你的表慢了几分钟，我已经把它调好了。然后呢，看她那一副得意的样子，假男爵就补了一句，他说：你的吊带袜我就不还你了。这两个人都是大盗，既然已经卸下了面具，所以说话吃肉，也就不必顾忌上流社会的礼节了。当这个假伯爵夫人确定对方是她久仰的江湖大盗之后就激情着扑到他的怀里，两个人一起倒在沙发上。

再下来又是一个典型的Lubitsch Touch。镜头上只有沙发以及一张经历过很多很多事情的沙发。”

你看，当她在写外遇的时候，她写好莱坞在Lubitsch的手里面所拍出来的这种电影。但是她不会只写好莱坞，她的——毛尖看电影的那种范围真的太广了。

所以她马上文章不久之后，接着呢就联系到，联到哪里呢？连到日本的电影。然后就讲：在日本的电影当中，如果表现婚外情，如果表现外遇，那当然跟Lubitsch表现一夜情那种外遇非常的不一样；然后毛尖在这里开头就讲了故意非常夸张的一句话。她说，在外遇的题材上，日本电影的贡献最重大，天地良心，日本电影把外遇表现的真是美好啊。看的是什么电影呢？不好描述的是成濑巳喜男的《愿妻如蔷薇》：

“《愿妻如蔷薇》当中的妻子是一个100%的文艺中年，这就保证了她的忧郁的倾向，作为母亲，她大半的时间在写诗在思念离她而去的丈夫。相较之下，女儿是一个兼具现代气质跟传统美德的姑娘，既是摩登活泼的办公室女郎，又是一个下得厨房的顾家长女。然后呢，爸爸离家了，但女儿这个时候要订婚，女儿呢，为了要让父亲能够出席自己的订婚的典礼，还有为了母亲，所以他要到乡下去把父亲给找出来。

父亲在哪里呢？哦，原来父亲跑到乡下跟出生艺伎的情妇生活在一起，所以它是一个三角关系，是一个非常清楚的一个外遇的故事。女儿出发的时候呢，她是下定决心要把父亲带回东京，可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父亲跟小老婆在乡下已经不是两个人的，是一大家子，一儿一女之外，小老婆还开着一家小小的美容店。

到了那里了解他们的生活，女儿发现了更大的打击，因为父亲在探索金矿事业，其实没有任何一点点收入，那就是他的梦。他一直觉得他有一天他可以挖到金矿，他就可以变成一个大富翁，实质上什么收入都没有。所以是这个小老婆养着一家子，而且呢，这个父亲还有一个责任，东京有另外一个家嘛，就是女儿跟她的妈妈么。所以他还要寄钱来给东京的这个家子。

爸爸根本什么收入都没有。所以爸爸寄来的钱，哪来的呢？也是这个小老婆瞒着这个女儿的爸爸寄钱到城里来接济大老婆母女。所以这个时候怎么办呢？她就不可能要求她爸爸回东京。她就只好跟父亲的小老婆要求，借爸爸几天。订婚仪式过了之后，就送回来。父亲跟着女儿到了东京，享受到父母双全的欢欣。女儿又想出了如果可以把爸爸留着不是很好啊，不过，文艺是害死老娘连累小娘啊，会写诗的大老婆却不会跟父亲相处，更不会像小老婆那样嘘寒问暖，里外照应。仪式过了，父亲就想要回乡下，而女儿虽然目睹了母亲的痛苦，但也领悟了婚姻的本质。”

《愿妻如蔷薇》这个电影，女儿所领悟的婚姻的本质是什么？毛尖用什么方式体会，用什么方式来告诉我们呢？

注：

“杨照书话”系列节目由杨照和方所联合制作。

本音频和文字稿由方所剪辑和编写而成，版权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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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杨照谈毛尖“夜短梦长”（三） 11:56 Sha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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