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还是留：一个望京韩国人的编年史
24:14 Share

今天的故事来自一个有意思的家庭这是一个中韩跨国婚姻家庭丈夫叫大崔是个韩国人妻子叫华姐是个大连人当然为了保护他们的隐私名字我们都用了化名

大崔在中国生活了快 20 年这么多年来丈夫大崔对中韩变化的体会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为什么福利都那么高啊你这么说以前是在韩国挣钱中国花现在在中国挣钱去韩国花是吗对

这个就是大崔时尚先生专题报道组的娱乐编辑吴蝶蝶在北京望京的一家韩餐厅见到了大崔大崔给我的感觉其实他还是一个比较状态比较好的一个韩国男人就是会健身会保持一些身材然后自己状态也还蛮好的还挺帅的吧感觉就很善良的一个人然后热心然后对事情还有热情这样的一个感觉

大崔今年 43 岁出生在韩国江陵 2008 年大崔被韩国企业外派到中国然后他在这里结婚生子一晃在望京住了将近 10 年这 10 年里大崔在北京奇遇不断上电视和总统合影还误打误撞出演了部 46 亿票房的中国电影他也正在面临重要的中年人生选择让我们一起听听他的故事

大崔和中国的故事开始于 1997 年当时他正在参加高考填报志愿那一年中韩贸易开展得如火如荼

他记得很清楚就是 97 年他选大学专业那一年学中文的人超过了学日语的人就原来他们的外语学院是最多的是英语系然后第二是日语系然后后来好像就是 97 年那一年中文就反超了日语大家觉得来中国会有一些机会这边刚刚开放市场然后中韩又已经建交了

就有很多的潜力中国是开始改革开放以后经济发展特别快所以我学中文的话就应该有毕业以后就像我想的一个赚钱的速度比较快所以学中文然后就是我的选择就是

应该是对了吧中文系新生们的课程不太复杂就从最基础的拼音和单词学起别的大厨也不太记得因为他大一几乎不上课每天就和朋友见面喝酒参加社团运动到了期末就挂科就妈妈妈妈那种一二三四开始学的基本的知识其实那个我上学的时候就大一

韩国男性需要在 18 到 28 岁之间进入军队服两年兵役大多数人会选择在上学期间休学去完成好像服兵役对他们来说像一个成人士一样他一下子就懂事了他开始意识到我要为我未来考虑但是在服兵役之前他没有这种想法

服完兵役的大崔悬梁刺骨用三年时间把之前挂的课都补了回来最终成为了班上中文最好的学生之一在 2005 年顺利毕业毕业三年后大崔得到了一个机会韩国大企业斗山集团需要一个会说中文的员工常驻位于天津的分公司大崔通过了面试从首尔来到中国那时候的在华韩国企业为了追求更低的成本纷纷从一线城市往二三线城市迁移

像大崔这样被派遣到中国工作的韩国人在天津差不多有五六万对就是按他们的说法就是先是三星搬到了在天津建了工厂然后给三星供应一些材料的那些周边的子公司也好而其他的公司也好也就跟着三星过来了

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说他们在那踢足球能组六七支足球队跟韩国人之间踢球都有六七支球队那也太多人了吧大崔在天津的生活很舒适当时在华韩企为了吸引韩国人来中国长期工作给的待遇相当丰厚大崔独享一套三居室的公寓公司出钱房租一个月 1600 元而现在这套公寓的租金已经涨到了 1 万元以上

但最终让大崔下决心定居中国的原因是他要和中国女友华姐结婚了我是 06 年的时候去韩国玩然后当时去看一个朋友然后那个朋友呢他们是中文系的一帮朋友聚会他说正好他说我们同学聚会你一起来呗这是华姐 2006 年他去韩国旅游时在一场聚会上认识了大崔然后就一大堆人就是那种海边的那种别墅

然后就烤肉啊然后唱歌跳舞啊然后放烟花很俗但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很多人一起玩嘛然后大崔永远是那个就是给大家做饭啊然后早上起来给大家做汤啊然后就特利索然后干活吃饭的时候是那种气氛担当然后就逗家笑然后等到大家都安顿下来了他又收拾东西什么的我就觉得这男孩还挺踏实的然后那个年代是流行那个 MSN 嘛然后就加了好多人的 MSN 然后就没事就聊两句那种

然后后来一直到我是 06 年去的嘛认识他然后 08 年是他来天津工作然后呢他就总打电话给我哎呀我这个搞不定那个搞不定你帮我一下然后就帮来帮去的因为当时大家都单身然后也没什么事老一起玩那就这样大翠和华姐在 2010 年结婚婚后先是异地了几年

华姐住在北京丽水桥大翠继续在天津工作直到 2013 年大翠辞职来北京和妻子团聚北京有两个著名的韩国人聚集区一个是五道口你可以在这里看到许多来求学的韩国留学生另一个就是望京属于著名的朝阳区这里住了许多久居中国的韩国人也看满了韩式餐厅服装店超市和无数用韩语打招呼的店铺

望京位于北京东北部四环与五环之间 30 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远离市区的荒地

1994 年,望京被北京市政府规划为城市新区之一,开始新建高档住宅小区。当时北京是没有所谓的高档小区这个概念,然后望京是第一个。而北京当地人或者说北漂是消费不起那么高档的小区的,而且那个位置也不是很好,离城中心很远。当时望京那一片还没有那么多的繁华的商业区,大家可能逛商场,你假设住在望京,你逛商场还是要看,

开到二环去就很不值得 99 年之前外国人是不能随便在北京买房租房的好像是这样然后那个政策改了之后他们就可以不用再只住外交公寓从韩国来中国的人大部分是企业派遣过来的

然后他们的中文不是很好那他们生活在一个全是韩国人的地方对他们来说会比较方便然后他们就比较有钱能够消费得起这种高档小区再加上望京离机场比较近单边车程 20 分钟对于需要频繁在中韩之间往返的韩国人来说是个很大的便利就这样第一批在华定居的韩国人选择了望京作为聚集点然后来望京定居的韩国人就很多很多

好像最多的时候可能北京是 20 万韩国人然后望京就有四五万是这样就超级集中考虑到大崔的社交圈肯定都在望京他们也搬了过去因为他们最开始来的那部分人就是就还挺划算的就一个呢是

就吃住什么公司全都给你包了包括孩子上学公司全都给你解决国际搬家房租这些就等于你就纯拿工资工资还不低所以第一批来的人就是特别早买房子就都赚了

就他们忘金房价就起来了我一个老北京朋友就跟我说那会儿别人给他推荐那个 class 就那国邻里那个当时 5000 块钱多吓人啊他们当时说谁买这儿啊这根本看不上而现在忘金早已不是偏远的荒地这里是 7.8 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坐落着大型商场著名的互联网公司还有外企

华姐所说的果林里 Close 现在已经成为望京的富豪小区据说很多明星都住在这里当年 5000 块的房价也涨到了 11 万一平但华姐和大崔选择了韩国人更多的邻近小区 2011 年年底华姐生下了一个女儿又在差不多五年后生下了一个男孩两个孩子现在也都生活在望京在韩国学校里学韩语回家讲中文

我们在华姐家聊天时大女儿还给我们唱了前阵子大热的韩剧《鱿鱼游戏》的主题曲让我们听听她的韩语学习成果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来 起来好笑啊大翠在中国期间还发生了不少好玩的事情

比如《华姐无意中牵线搭桥》让大崔出演了一部中国电影哎呀这这个这就真的这个成笑话了都我说你帮个忙呗都 11 点了他说什么忙我说那个有个朋友他们要录一段那个就是自我介绍就是 15 秒的就用韩语说一下说

大家好我叫什么名字然后身高体重然后我本来就以为就帮朋友一个忙他说了是拍一部电影然后呢就是说现在需要韩国演员说但是现在找的呢导演都不满意然后就那意思说就是我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就是可能大晚上的导演骂了他说怎么会有人找什么不行你再给我找那你能凑个数就帮一下吧就是做个分母嘛然后我就说你帮录一个吧他说行

我们当时录还搞了好多这搞笑段子就录了好几个嘛然后就给朋友发过去了留了名字和电话就人就直接给他打了然后他回来跟我说他说你这什么情况啊我说什么呀他说让我去青岛拍戏我说

我说真的假的他说是啊他说那个我说你就说你上班去不了就完了吗他说我说了对方就一直说拜托我说了说你说你这事弄的你不是说凑数吗我说对呀我说这不凑数吗怎么还真给选上了我说这什么导演这么不开眼呢

所以

去了然后那个回来就给我拍两张照片还跟我说给你卖我的钱然后就那兴奋好像一千万钱两天看见都忘了啪扔给我说给你卖我的钱叔叔然后后来又过了一年底然后说这片子要上了然后发现所有人都在说这个片子会特别火特别爆什么的

结果我也是回家然后在老家买了票在电影院才看到的结果我妈还在那说这哪呢这哪呢根本没看着就一晃就过了我说还说话了呢还有台词呢大崔参演的这部电影在 2019 年春节上映正是著名的科幻电影《流浪地球》

大崔在其中饰演韩国救援队员眉头紧锁地坐在卡车里讨论世界末日有足足六秒钟正脸镜头华杰把这个故事发了一条微博小火了一把电影导演郭帆也赶来留言评论道兄弟辛苦了这个对我来说一个特别怎么说呢一个就是没什么对我来人生当中特别大的一个印象但是有意思没什么其他的对不对嗯

大崔更大的兴趣是身体力行参与政治话题那天知道我们要录播客嘛然后还把我们的采访题刚给他看了就问得会比较偏生活向一点然后他就问我他说这些提问是你回答的吧我是对我说你的问题还不知道然后他就一本正经地给我发说我对政治经济 G2 中美问题国际气候变化很有兴趣

然后就给了个白牙大崔的政治热情让华姐又好气又好笑当场就回了个翻白眼的表情包然后还加了个文字表情包这都不是月薪三千的人该考虑的事情我是四十岁了请你安分点事实上大崔是一个对政治和社会有极高热情的人他还实际参与了不少活动

2016 年韩国前总统朴槿惠宣布启动萨德反导弹系统随后她又被曝光亲信干政事件均遭到各方反对几十万韩国人民在光华门广场静坐抗议大崔也每个月飞回首尔一次加入静坐的队伍

他甚至想在北京街道试试同样的事情一千万多个人在镜座那里可是北京不可能这样搞的啊对,我打电话给派出所他说你是谁?你都不知道给我啊什么的所以这个不让嘛

所以只能在餐厅里面拿着纸票证会下台在餐厅里拍照是吗然后给媒体看那些照片对华姐一开始就告诫大崔北京的街道不会允许你游行反对票警会的当吴迭迭问起华姐会不会担心时大崔这么回复我们他可能是不会知道的他不知道是吗不会知道

大崔和十几个朋友一起拿了纸板写上朴槿惠下台以忘金韩餐厅为背景拍照上传到网上引起了韩国媒体的注意韩国三大电视台之一的 KBS 电视台也来采访了大崔是这样的他们采访的时候有记者问我你为什么让朴槿惠下台然后你怎么回答呢反正都是这个事情呢

特别丢脸对韩国来说所以住在国外的韩国人特别丢脸去等 2017 年 3 月朴槿惠被弹劾下台同年 5 月文在寅当选总统大崔太高兴了这是他一直支持的领袖那年年底文在寅来中国访问大崔作为在华韩国人里的支持者代表还被邀请去和总统吃饭拍了合照

然后我老公是在这个支持了特别活跃的一个分子那天晚上还有那个谁就是那个演员那个邱慈炫夫妇跟他们坐在一起对然后在那个索菲特酒店然后他特别兴奋一早就开始选衣服擦皮鞋然后各种然后搭配然后去了以后一直给我各种直播然后发图片说我进去了然后特别激动然后过一会啪发着黑影过来我都惊了我说你怎么罩他的

他说他就过来了我就跟他说我特别喜欢你一定要跟你合张影我说天哪我说这总统也太平易近人了韩国的政治新闻其实离中国并不远对在望京生活的韩国人来说朴槿惠启动的萨德事件也给他们的生活带来许多影响 2017 年初韩国乐天集团决定在韩国本土为美国部署萨德反导弹系统提供地方引发了中国民众空前的厌寒情绪

其实是去年秋天的时候

开始有这个感觉觉得总有点不太对劲所以我有朋友住到附近会去报警的韩餐厅因为我那个朋友是朝鲜族人然后我就跟他一起

去探店想找一些好吃的店发现频频踩雷真的是频频踩雷然后我们回去一查资料发现忘记现在已经关了好多店了就是现在可能在那开烤肉店都已经不是韩国人韩国人把他们店卖掉了然后已经举家回国去了疫情导致中韩航班大幅减少以前往返于首尔和北京这样的国际航班一天得有好几趟但在 2022 年一周只有一趟航班

你们现在如果一个韩国人想要回家探亲或者回韩国办一点事来回得花两个月

对就是你要准备很多很多的手续然后这些手续可能在十个工作日或者十五个工作日之内才能够搞出来接着你又要去做核酸然后中国这边要隔离三周嘛韩国那边隔离一周加起来一个月没了然后你中间办事可能办两个星期的事两个月没了是这样子他觉得成本太高了很多在在望京的韩国朋友已经都是两三年以上没有回家没有回过韩国

要么就是彻底回韩国就是很难有一个中间的选择以前是两个小时飞机就到了那你可以做一个像候鸟一样一周回一趟韩国都可以但现在就很难可能到了一个他们必须做选择的时候了

大崔是因为他刚刚经历了一次漫长的隔离他回了一次韩国嘛然后连生日都在隔离的酒店过的大崔在酒店隔离的时候我们正好和华姐还有两个孩子在他们忘记的家里聊天孩子们给大崔打了视频电话热情地给爸爸道生日祝福爽一下啊 来吧睡点儿阿爸

2022 又是一年韩国总统大选吴迭迭在 2 月 28 日下午来到位于亮马桥的韩国大使馆

她在使馆周围来来回回逛了很久想来听听年轻韩国人的想法但是来投票的韩国人很少我拦的都是年轻人然后甚至还拦到了一个女大学生她说我不是来投票的我是因为护照过期了我来办护照的她说我不想选总统投票冷清的 2022 年和大崔为了支持文在寅而热血沸腾的 2017 年形成了鲜明对比

根据韩联社的报道,10 万生活在北京的韩国人里只有 5315 人申请来参加投票,而整个中国也只有 2.9 万旅居的韩国人申请投票。但在 2017 年,申请投票的人数是 4.4 万。大选结果出来后,新总统尹熙越上台,华姐发了个朋友圈说韩国换总统大催一谋了。

昨天还兴高采烈要去和朋友们一起喝酒等结果这会儿在家里唉声叹气饭也不吃了娃也不送了大崔在望京住了将近十年现在能一起打球喝酒的朋友越来越少每过一星期就要送别一两个选择回韩国的朋友韩国社会老龄化严重都习惯到了 65 岁再退休大崔的朋友们差不多四五十岁如果回韩国找不到事情做又要面临中年的迷茫

在北京的韩国人也显现出代际的差异很多年轻一代的韩国人已经不住旺京了就已经跟大崔那一代韩国人已经不太一样了就现在年轻的韩国人他们也不住在旺京我问了好几个都不住在旺京他们有人住在可能国贸那一边然后有人在顺义那边有很大的房子之类的因为他们这一代年轻人的中文会很好都是留过学的在中国留学

新一辈的韩国年轻人抛弃了望京市的生活方式

他们不想参加那么多同乡会,不想再住进昂贵的忘金抱团,他们没有繁华到冷清的体会,反而显得更乐观。包括因为这两年,也不仅是这两年来,就是中韩之间,民众之间有一些对立的情绪,但他们就是还挺看得开的,就他们觉得说可能一百个人里面有一个人在骂韩国人。

他不要为了那一百分之一的人而生气而难过生活还要继续下去就会觉得我们还是要跟线下的在现实中去体会这种文化之间的交流沟通还有文化差异而不是可能在网上看那些争吵就会觉得都已经这么严重了但回到生活本身没有那么严重

大崔和华姐如今正在纠结要不要搬离望京定居韩国大崔的业务主要在韩国往返中韩的成本实在太高朋友们也都纷纷离开了可是华姐不会韩语一旦过去就得牺牲现在的职业做家庭主妇她也还在犹豫人都是不想变动的他们卡在了这个两难的境地里去韩国对华姐太残忍但留在中国对于大崔意味着孤独

在花二十年后大崔又要重新做选择了